早晨八點,實驗室的咖啡機發出沉悶的嗡鳴。
沈朝俞盯著杯中旋轉的黑色液體,思緒還停留在昨晚的流星和那件繡著"Paris"的夾克上。實驗室的門被推開,林小雨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懷里抱著一摞搖搖欲墜的資料。
"學姐!徐教授沒撤你的項目?"她瞪大眼睛,"劉明宇剛才在走廊臉都氣歪了!"
沈朝俞接過她手中即將滑落的文件夾:"只是暫時保住。"
"太厲害了!"林小雨湊近,突然壓低聲音,"不過……你昨天真的在改數據算法嗎?"
咖啡的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沈朝俞沒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越過林小雨的肩膀,落在窗外——美術樓的方向。
"算法需要調整。"她最終說道,語氣平靜得聽不出破綻。
林小雨眨了眨眼,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學姐,你最近真的變了好多。"
"有嗎?"
"以前你從不會錯過任何一場組會,"林小雨掰著手指數,"而且你的咖啡杯——"她指了指沈朝俞手中的馬克杯,"以前都是洗干凈放好的,現在杯底還有昨天的咖啡漬。"
沈朝俞低頭,果然看見杯底沉淀著一圈褐色的痕跡。她莫名想起了程野用咖啡畫的埃菲爾鐵塔。
——
上午十點,心理咨詢中心3號室。
沈朝俞翻開今天的預約表,指尖在某個名字上停頓——程野。預約理由是"睡眠障礙",但聯系方式留的是美術系辦公室電話。
本來按照規定,理論上是不能為熟識的人做心理咨詢的。但鬼使神差地,沈朝俞很想見見他。
她抬頭看向掛鐘:十點零五分,程野遲到了。
門被輕輕叩響時,沈朝俞已經整理了三遍案例筆記。程野站在門口,黑色衛衣的帽子拉得很低,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拎著一杯外帶咖啡。
"抱歉,"他的聲音有些啞,"畫室臨時有事。"
沈朝俞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終沒有拿出來,衛衣袖子也比平時長了半截,完全遮住了手腕。她不動聲色地合上筆記本:"坐吧。"
程野將咖啡放在茶幾上:"賠你的。"
杯套上印著"Le Petit Paris"——校園新開的法式咖啡館。沈朝俞想起那件夾克上的標簽,突然明白了什么。
"睡眠問題?"她輕聲問。
程野靠在沙發里,目光落在咨詢室角落的綠植上:"嗯,做夢。"
"什么樣的夢?"
"火。"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有燒焦的味道。"
沈朝俞的鋼筆在紙上輕輕一頓,墨水洇開一個小圓點。她沒有立即追問,而是推過去一杯溫水:"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上周。"程野終于抽出左手去接水杯——袖口滑落,露出嶄新的繃帶,邊緣隱約滲著淡紅色,"我媽來學校那天。"
咨詢室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沈朝俞看著程野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握水杯,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按照咨詢倫理,她應該保持專業距離,但此刻她只想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程野,"她輕聲說,"你可以選擇不回答——那些,是她造成的嗎?"
程野猛地抬頭,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縮。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交替的光影。
"不是。"他扯了扯嘴角,"是我自己。"
——
正午十二點的校園廣播正在播放古典樂。路上的學生逐漸變多了,三三兩兩的向食堂走去。
沈朝俞和程野并肩走在林蔭道上,保持著一拳的距離。咨詢結束后,程野突然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飯,理由是他"不想回畫室"。
"所以,"程野踢開一顆小石子,"徐教授找你麻煩了?"
沈朝俞微微訝異:"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指了指她的眼下,"黑眼圈。"
沈朝俞下意識摸了摸眼角。她今早專門多涂了一層遮瑕,沒想到還是被看出來了。
"項目出了點問題。"她輕描淡寫地帶過,"你呢?畫展準備得如何?"
程野的表情突然陰沉下來:"林驍把我的一組畫撤了。"
"為什么?"
"他說'太陰暗,影響系里形象'。"程野冷笑,"其實就是我媽給他導師打過電話。"
沈朝俞想起咨詢室里他說的那些夢。她正想追問,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徐教授。
程野瞥見屏幕,腳步慢了下來:"你接吧。"
電話那頭,徐教授的聲音異常嚴肅:"沈朝俞,立刻來我辦公室。劉明宇發現你的數據有問題。"
掛斷電話,沈朝俞握緊手機。程野站在梧桐樹下,陽光透過葉片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去吧。"他雙手插兜,語氣恢復了初見時的疏離,"好學生不該翹班。"
沈朝俞想說些什么,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記得換繃帶。"
轉身時,她聽見程野低聲說了句什么,但校園廣播突然調大音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淹沒了他的聲音。
——
徐教授的辦公室里彌漫著濃郁的普洱茶香。
"解釋一下。"徐教授將一份文件摔在桌上,"劉明宇發現你所謂'改進算法'的數據根本對不上原始樣本!"
沈朝俞拿起文件——是她的統計模型與原始訪談記錄的對比表,確實存在出入。劉明宇站在一旁,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樣本17和23的創傷指數被下調了0.5個點,"他指著表格,"這直接影響了整體結論。"
沈朝俞的指尖微微發涼。她確實匆忙改過數據,但絕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我需要核對原始錄音。"她冷靜地說。
徐教授嘆了口氣:"沈朝俞,我一直很看好你,但最近……"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希望你能分清主次。"
走出辦公室時,沈朝俞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程野發來的照片——一只纏著新繃帶的手,旁邊擺著Le Petit Paris的咖啡杯,杯身上畫了個歪歪扭翹的笑臉。
她突然很想見他。
——
傍晚六點的美術樓安靜得出奇。 沈朝俞站在程野的畫室門外,聽見里面傳來爭執聲。
"你他媽再碰我的畫試試!"程野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
"系里的決定,你有意見找主任去!"林驍的嗓音尖銳刺耳,"再說了,這些垃圾燒了都沒人——"
一聲悶響,接著是畫架倒塌的聲音。沈朝俞推開門時,正好看見程野揪著林驍的衣領將他按在墻上,地上散落著被撕碎的畫稿。
"程野!"她快步上前。
程野的拳頭懸在半空,手背青筋暴起。林驍趁機掙脫,抹了把嘴角的血跡:"瘋子!你等著被處分吧!"
門被重重摔上后,畫室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程野的繃帶又滲出了血,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只是盯著地上那堆碎片——那是他準備參展的《燃燒的羽毛》系列。
沈朝俞蹲下身,小心地拾起一片畫紙:"還能修復。"
"沒必要。"程野的聲音沙啞,"反正都是垃圾。"
沈朝俞抬頭看他:"你明知道不是。"
程野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沈醫生,你的專業素養呢?這時候不是該說'憤怒是創傷的次級情緒'嗎?"
沈朝俞站起身,徑直走到他面前。她摘下眼鏡,直視他的眼睛:"我不是以醫生的身份來的。"
窗外,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地板的畫作碎片上。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