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微涼。

沈朝俞跟在程野身后，手電筒的光束在草叢間晃動。初秋的夜風帶著草木清香，遠處隱約傳來其他觀星學生的笑鬧聲，像隔著一層薄紗。

“小心，這里有臺階?！背桃巴蝗晦D身，手虛扶了一下她的肘部。他的指尖只是輕輕擦過她的衣袖，卻帶來一陣細微的電流感。

“謝謝?！鄙虺嵴{整著手電筒角度，光線掃過程野的側臉——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細碎的陰影，嘴角比平時放松許多。

程野從背包里掏出折疊野餐墊，鋪在一塊平坦的巖石上：“天文社那幫人擠在東邊觀景臺，這里視野更好。”

沈朝俞坐下，仰頭望向夜空。沒有城市光污染的夜空像一塊深藍色天鵝絨，繁星如同散落的鉆石。她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短暫停留，又很快消散。

“冷嗎？”程野突然問。

沈朝俞搖頭，卻看見他已經脫下黑色夾克遞過來：“穿上?！?/p>

夾克帶著程野的體溫和氣息——松木調的氣味混合著淡淡的顏料味。沈朝俞猶豫了一秒，還是接過來披在肩上。衣領內側有個小小的刺繡標簽“Paris”，針腳有些歪斜，像是后來縫上去的。

“你媽媽送的？”她輕聲問。

程野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十八歲生日禮物。”他仰頭灌了口礦泉水，“她人沒回來，只寄了這個?！?/p>

遠處傳來一陣歡呼，幾顆流星劃過天際。沈朝俞看著程野被星光勾勒的輪廓，突然明白他為什么選擇觀星——在浩瀚宇宙面前，人類的痛苦顯得那么渺小。

——

手機屏幕在夜色中突兀地亮起。

沈朝俞瞥了一眼——是徐教授的郵件提醒。標題赫然寫著【最后通牒】。她下意識想點開，程野卻突然伸手蓋住她的屏幕。

“別看?！彼恼菩馁N著她的手指，溫度比夜風溫暖得多，“流星要來了?！?/p>

沈朝俞抬頭，正好看見一顆拖著銀色尾巴的流星劃過蒼穹。那一刻，她像個普通女孩一樣脫口而出：“好美！”

程野輕笑出聲：“原來你也會這樣說話?！?/p>

“怎樣？”

“不像個教科書?！彼难劬τ持枪?，琥珀色的瞳孔幾乎透明，“像個活人?！?/p>

沈朝俞突然意識到，這是程野第一次對她笑——真實的、帶著溫度的笑容。夜風吹亂他的額發，讓他看起來年輕又生動。

“沈朝俞?！背桃巴蝗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去法國了...”

手機再次震動，徐教授的第二封郵件闖入這個瞬間：【明早八點，辦公室最后談話】。

沈朝俞深吸一口氣，按滅屏幕：“你會畫埃菲爾鐵塔嗎？”

程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在轉移話題：“...我可以試試?！?/p>

又一顆流星墜落。沈朝俞攏了攏身上的夾克：“那就畫給我看?！?/p>

——

凌晨一點的小區靜得可怕。沈朝俞輕手輕腳地刷卡進門，打開公寓的燈。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已經自動熄屏了。她放下程野的夾克，猶豫片刻，還是點開了徐教授的郵件。

【沈朝俞同學：

鑒于你近期屢次缺席重要會議，且未按時完成數據分析，經系里討論，決定由劉明宇接手你在PTSD項目中的工作。明早八點請來辦公室交接資料。

——徐志明】

沈朝俞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久久未動。窗外，最后一顆流星劃過天際，轉瞬即逝。

手機屏幕亮起，是程野的信息：

【到家了嗎？】

沈朝俞看著這條簡單的問候，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她慢慢打字：

【嗯，晚安。】

發完這條消息，她打開抽屜，取出一本很少使用的日記本。扉頁上寫著"臨床觀察筆記"，但其實里面大多是零散的個人隨筆。

她翻到空白頁，畫下一顆流星，然后在旁邊寫道：

“今晚他笑了，像冰川初融?！?/p>

——

次日清晨七點，心理學研究院籠罩在薄霧中。

沈朝俞端著咖啡站在徐教授辦公室門外，聽見里面傳來交談聲。

“...確實很有天賦，但最近狀態太不穩定了。這個項目很關鍵?！毙旖淌诘穆曇敉高^門縫傳出，“劉明宇，就交給你了?！?/p>

“謝謝教授！”一個男聲興奮地回答，“我保證不會讓您失望！”

沈朝俞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資料袋——里面是她熬了三個月整理的研究數據?？Х鹊臒釟庋盟劭舭l酸，但她只是挺直了背，輕輕敲門。

推門而入時，劉明宇正站在徐教授身邊，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他是同屆的博士生，向來把沈朝俞視為最大競爭對手。

“來了？”徐教授推了推眼鏡，“資料都帶了嗎？”

沈朝俞平靜地遞過資料袋：“全部在這里。

劉明宇迫不及待地接過，翻看著里面的文件：“咦，這個統計模型怎么沒做完？”

“因為我發現了更有效的算法?！鄙虺嶂币曅旖淌?，“在最新一期《臨床心理學雜志》上有相關論文支持?！?/p>

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徐教授瞇起眼睛：“所以你拖延交數據是因為在改進方法？”

“是的?！鄙虺崦娌桓纳氨鞠氲韧耆炞C后再匯報?！?/p>

這個謊言如此自然地從她口中滑出，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徐教授的表情緩和了些：“下次提前溝通。項目還是由你繼續，但交流會必須由劉明宇代為出席?！?/p>

走出辦公室時，沈朝俞的掌心全是冷汗。她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一個人撒謊，更沒想過那個人會是程野。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程野發來一張照片——畫紙上是用咖啡漬畫的歪歪扭扭的埃菲爾鐵塔，旁邊寫著“練習中”。

沈朝俞輕輕觸碰屏幕，仿佛能透過照片摸到咖啡液的潮濕觸感。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程野知道她今早的謊言，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