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系展廳的燈光調得很溫和。
沈朝俞站在入口處,指尖輕輕掠過宣傳冊的燙金邊緣。周二下午本該是她的病例研討會時間,但她提前請了假。展廳里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學生站在作品前低聲討論,腳步聲在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松節油氣味,混合著某種柑橘調的香水——這讓她想起程野身上的味道。
“你來了?!?/p>
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沈朝俞轉身,看見程野站在逆光處。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整齊地扣到手腕,像是刻意遮住了什么。展廳的頂燈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陰影。
“我說過會來。”沈朝俞輕聲回答。
程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看她,目光掃過她手中的宣傳冊:“直接看我的展區吧?!?/p>
——
展廳最里側的墻被漆成了暗紅色。
五幅畫作呈十字形排列,中央是一幅巨大的燃燒羽毛特寫。沈朝俞停在畫前半米處,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睜大。
這幅畫比她想象中更具沖擊力。羽毛的每一根絨毛都纖毫畢現,邊緣被火焰吞噬的痕跡呈現出詭異的漸變——從純白到焦黑,中間過渡著病態的黃綠色。最令人不安的是畫面右下角,有一小塊羽毛奇跡般地保持完好,但弱小而單薄。
沈朝俞的呼吸滯了一瞬。她不怎么關注美術的東西,從未見過這樣的藝術表達,畫里燃燒著無法言說的痛苦。她下意識看向程野的手腕——即使被襯衫遮住,她也知道那里有相似的傷痕。
“怎么樣?”程野的聲音很輕,沈朝俞有一瞬間覺得他距離自己很遠。
沒有立即對對方的話作出回答。她注意著身邊人的呼吸變化,覺得心里癢癢的。
“它很美?!彼罱K說道,“就是有點疼?!?/p>
程野猛地轉頭看她,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但什么也沒說。展廳的燈光在這一刻似乎突然變亮了,照見他眼瞼下淡淡的青黑——他大概很久沒睡好了。
——
畫展后的交流會上,程野被教授叫去談話了。
沈朝俞坐在休息區的角落,小口啜飲著主辦方提供的紅茶。透過玻璃墻,她能看見程野不耐煩地撓頭,本來就亂糟糟的卷毛翹了起來。而白發蒼蒼的教授正激動地比劃著什么。
“那是陳教授,一直想推薦程野去巴黎美院?!币粋€女聲突然響起。沈朝俞抬頭,看見那天在畫室見過的短發女生端著咖啡站在旁邊,“但他每次都拒絕?!?/p>
“為什么?”沈朝俞放下茶杯。
女生聳聳肩:“他說那里沒有想畫的東西?!鳖D了頓,又壓低聲音,“其實是因為他媽媽在巴黎?!?/p>
沈朝俞的指尖在杯沿停頓。這個信息太私人了,她不該追問。但女生已經自顧自說下去:“程野從不提家里的事,但有次他在課上不知道怎么了說胡話,一直喊……”
一陣喧鬧打斷了談話。程野從人群中脫身,快步向她們走來。眼里有些焦急和恐懼。
“我們走吧?!彼麑ι虺嵴f,眼神短暫的掃過短發女生,低頭拉著沈朝俞離開了休息室。
——
傍晚的風帶著初秋的涼意。
他們并肩走在校園的小路上,誰都沒提畫展上的事。程野的袖口不知何時又卷了上去,紋身遮住的傷痕在暮色中泛著淡淡的粉色。
“陳教授想讓我參加年底的巡回展?!彼蝗婚_口。
沈朝俞看著一片梧桐葉旋轉著落在兩人之間:“你會去嗎?”
“不知道。”程野踢開那片葉子,“你覺得呢?”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對于一個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來說,商討這樣的大事似乎有些奇怪。沈朝俞停下腳步,認真思考了幾秒:“如果是我,會先弄清楚拒絕的真正原因?!?/p>
程野嗤笑一聲:“話術?”
“真心話?!鄙虺嶂币曀难劬?,“求救是真的,但逃跑也是?!?/p>
暮色中,程野的表情凝固了。遠處鐘樓傳來整點報時,驚起一群白鴿。他突然抓住沈朝俞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輕微皺眉。
“那你呢?”他的聲音沙啞,“你為什么來看展?”
沈朝俞沒有掙脫。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狂跳,像只被困住的小獸。
“因為我看到了生命力。"她輕聲說,“你的畫很好看?!?/p>
程野的手突然松開了。他后退一步,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路燈在這一刻亮起,照見他通紅的眼眶。
沉默許久,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沈朝俞一個人發愣。
他剛剛,哭了嗎?
——
沈朝俞租住的小公寓亮著溫暖的燈。隔壁的房東奶奶很照顧她,剛剛送來一盤餃子。
她坐在書桌前,筆記本攤開著,卻一個字也沒寫。右手腕上還留著程野握過的觸感,微微發燙。
窗外,一輪新月懸在梧桐樹梢。她翻開素描本,無意識地畫下一片羽毛。她技術并不好,畫的歪歪扭扭,像個長刺的牙簽。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下周二有時間嗎?”
沈朝俞輕輕按住胸口。那里有什么東西,正以一種陌生的頻率跳動著。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