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是研究院的年末述職報告會，沈朝俞的指尖在桌下無意識地摩挲著腕表邊緣。

投影儀的光束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她站在臺上，聲音平穩地匯報著"創傷后移情反應"的研究進展，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掠過會議室的后門——仿佛下一秒，會出現什么人，漫不經心地靠在門框上等她。

但門始終緊閉。

"沈博士？"系主任敲了敲桌面，"第三組數據的顯著性分析？"

沈朝俞回過神來，迅速調整幻燈片："P值小于0.05，具有統計學意義..."

臺下，劉明宇正和旁邊的助教低聲交談，眼神時不時瞥向她，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冷笑。

散會后，林小雨小跑著追上她："沈姐！巴黎大學的杜邦教授提前到校了，徐教授讓你現在過去。"

沈朝俞的腳步頓了頓："現在？"

"嗯，在行政樓會議室。"林小雨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劉明宇也在...他好像申請了同一個項目。"

——

行政樓的走廊暖氣太足，沈朝俞解開大衣紐扣，鎖骨下方的紋身若隱若現。

那是一串細小的德文——Niemals unschuldig（從無罪孽），二十歲那年她在柏林偷偷紋的。心理學博士不該有這樣的標記。

"沈博士？"

清朗的男聲打斷她的思緒。沈朝俞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深灰色高領毛衣的背影站在窗邊——那一瞬間她的心跳漏了半拍，直到對方轉過身，露出一張陌生的面孔。

"杜邦教授？"她迅速調整表情，"我是沈朝俞。"

"久仰。"法國教授微笑著握住她的手，"徐教授經常提起你，說你是他最優秀的學生。"

會議室里，劉明宇正殷勤地為杜邦倒咖啡，看見沈朝俞時眼神一暗。徐教授坐在主位，鏡片后的目光在她和劉明宇之間掃了個來回。

"沈同學考慮得如何了？"杜邦開門見山，"我們對你提出的研究方向很感興趣，巴黎大學很需要你這樣的專家。"

沈朝俞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文件夾邊緣："我還在..."

"沈博士當然會去。"劉明宇突然插話，"她連公寓都開始收拾了，對吧？"

這個謊言來得太突然。沈朝俞看向劉明宇，后者正對她露出勝利般的微笑——他算準了她無法在外國教授面前拆穿同事。

她知道劉明宇在考慮什么，她去了，他才能帶著項目一起去。

這是一個幾乎沒有弊端的選擇。

只是好像又要失某個人的約了。

"確實在考慮。"她最終說道，聲音干澀得像砂紙。

——

深夜的公寓，沈朝俞站在浴室的鏡子前。

溫水沖過鎖骨處的德文紋身，蒸汽模糊了鏡面。她伸手擦去水霧，突然想起程野蜷縮在房間角落的樣子，蒼白的手腕顫抖著，皮膚下的脈搏用力地跳動——最有安全感的姿勢，卻將脆弱的后頸露了出來，一把就可以握住。

手指不自覺地撫上紋身。二十歲在柏林的地下紋身店，那個穿孔師問她為什么選這個詞。"Niemals unschuldig"——"從無罪孽"，聽起來像懺悔，實則是她對自己本性的清醒認知。

——

二十一歲的沈朝俞在柏林交換。圖書館的頂樓有一間心理學的書籍儲藏室，沈朝俞總喜歡在深夜來這里查資料。

泛黃的臺燈照亮她面前的《性別心理學研究》，書頁邊緣已經卷曲。她的指尖停在一段關于"非典型親密關系"的章節上，呼吸不自覺地放輕了。

窗外飄著雪，玻璃映出她微微發燙的臉頰——鏡框下的眼睛因為連日的閱讀而泛紅，唇瓣被無意識咬出一道淺痕。

【部分個體在親密關系中表現出反向性別特質的支配/依賴傾向，這種模式在德語研究中被稱為pegging】

沈朝俞的鋼筆突然在筆記本上洇開一團墨跡。這個詞組像一把鑰匙，"咔噠"一聲撬開了她心底某個上鎖的抽屜。

——原來如此。

那些被深埋的幻想突然有了名字：幻想溫柔掌控一個人的全部，幻想被需要到近乎窒息的程度，幻想用冷靜的指尖撫過顫抖的背脊...

她猛地合上書，卻碰倒了旁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體浸濕了筆記，

溫和理性只是表象，是她在生活中習慣戴著的面具。真實的她會迷戀傷痕，渴望掌控，在親密關系里扮演絕對主導者——這些特質在第四愛社群非常普遍，但在世俗眼光里，她不能表現出來。

沈朝俞關掉水龍頭，在徹底寂靜的浴室里，她終于允許自己想象：如果程野知道完整的她，是會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喜，還是像其他人一樣，露出那種混合著恐懼與嫌惡的表情？

——

沈朝俞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程野那一天。

她記得他的溫度。

不是指那架無人機撞在肩上的鈍痛，而是他蹲下身時，手臂擦過她膝蓋的觸感——像一塊燒紅的鐵突然貼上皮膚，燙得她幾乎要縮回腿。沈朝俞恍惚間覺得，這個男生身上有種不正常的熱度，仿佛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種易燃的化學試劑。

他挑眉的樣子讓她想起實驗室里那些不服管教的實驗鼠——明明被關在籠子里，卻總用牙齒磨著欄桿，隨時準備咬穿任何伸進來的手指。沈朝俞本該感到警惕的。她太熟悉這種充滿攻擊性的防御機制了。但某種更原始的本能卻在她的脊椎上輕輕敲打：這個人的痛苦會很有趣。

當他拉下袖口遮住傷痕時，沈朝俞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起自己的鋼筆。那些排列整齊的疤痕像一組精密的密碼，而她突然迫切地想要破譯。這很不專業——優秀的治療師應該保持客觀距離，但她發現自己已經在腦內勾勒那些傷痕的觸感，在白皙的皮膚上，猙獰的疤痕留下層層疊疊的褶皺，好像一捏就會碎掉。

程野的挑釁與抵觸像把手術刀，精準地破開她職業面具的縫隙。沈朝俞感到一陣微妙的戰栗——被看穿的不適，混合著某種詭異的愉悅。多少年了，沒人能一眼識破她溫和表象下的解剖欲望。

她遞過書時故意讓銀鏈滑落。溫和的外表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就像她此刻藏在專業微笑下的真實念頭：我想切開你的傷口看看里面藏著什么。

當他的指尖擦過她手腕時，沈朝俞的瞳孔微微收縮。37.2℃——她荒謬地想起這個數字，人體開始發燒的臨界點。他的溫度明顯高于這個閾值，像團行走的低溫火焰，而她突然渴望把手伸進這團火里，看看能燒出怎樣的疤痕。

他轉身時帶起的風里有松節油和薄荷糖的味道。沈朝俞盯著他的后頸，什么都沒做。

卻知道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難以回頭的路。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