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場爭執后，沈朝俞開始刻意繞開美術樓，連去食堂都會選擇遠路。又一次清晨的組會，林小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小聲說："沈姐，你黑眼圈好重。"

"啊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林小雨想起什么，拉住沈朝俞，掏出手機劃拉半天，"劉明宇的處分通知下來了。"

沈朝俞偏過頭，看到微亮的手機屏幕上面清楚地寫著"偽造文書，停職調查"。她應該感到痛快的，可胸口卻像壓著一塊冰。

"謝謝你告訴我。"

"程野知道這事嗎？"林小雨突然問。

沈朝俞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文件邊緣："我們……最近沒聯系。"

林小雨嘆了口氣，終究是什么都沒說。

醫者不自醫。

——

清晨六點，市區老街的早點攤剛支起蒸籠，白霧混著水汽在巷子里浮動。黑夜落荒而逃。

程野坐在橋墩下的石階上，畫板擱在膝頭，炭筆在紙上無意識地劃著。他昨晚沒回宿舍，也沒去畫室，而是搭了末班車進城，隨便找了家通宵營業的網吧窩到天亮，給蘇芮說是去寫生。

第二場展就要開始了，在這個節骨眼出去寫生，很明顯是個不怎么高明的謊言。但他不能留在那里了。

左腕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沒戴護腕，疤痕暴露在潮濕的空氣里，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

"小伙子，讓一讓。"

早點攤的大爺推著三輪車經過，車輪碾過積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程野的褲腳。他遲鈍地低頭，發現畫紙上全是凌亂的線條——本該是河對岸的老建筑，卻變成了扭曲的人形輪廓，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他煩躁地撕下畫紙，揉成一團扔進河里。紙團很快被水流吞沒，連個漣漪都沒留下。

——

迷迷糊糊地走到一家老茶館，程野反應過來時，已經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和濕漉漉的瓦片，茶桌上擺著半涼的茶和一本《創傷與記憶》——沈朝俞推薦過的書，他鬼使神差地帶上了它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蘇芮的第十三個未接來電。還有幾條消息：

"評審團找你簽協議！"

"你小子臨陣脫逃了嗎！"

"你他媽到底在哪？？"

"你沒事吧？"

程野關掉屏幕，把手機扔進背包最底層。青年藝術家扶持計劃的結果昨天公布了，他的拿了金獎，附帶巴黎國際藝術節的參展資格。系主任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說"前途無量"，而他的第一反應卻是——

沈朝俞會看到新聞嗎？

這個念頭讓他胃部絞痛。三周了，自從意識到那個可怕的結論之后，他就再沒敢去找過她。不是沒試過——有次他甚至在咨詢中心門口站了半小時，最終卻轉身去了便利店，買了兩罐啤酒，在操場看臺上坐到天亮。

服務員端著別桌的飲品路過，程野猛地合上書頁，封面上的字燙得他掌心發疼。

——多可笑，他連看本書都會想起她。

——

下午的雨又密了起來，程野躲在舊書店的屋檐下。

巷子對面的畫廊正在辦兒童畫展覽，海報上是兒童畫特有的鮮明熱烈的表達，太陽下萬物生長，稚嫩的筆觸描繪著孩子眼中最美好的事物。他盯著那幅畫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沈朝俞手腕上那串銀鏈，墜著個小小的"俞"字。

第一次見面時，他故意說了些難聽的話，他當時也許是腦子不清楚，也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想看她露出厭惡的表情。可沈朝俞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抬頭望望斑駁的樹影，腕間的銀鏈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像某種溫柔的錨點。

"你畫得很好。" 那次他情緒崩潰撕了畫稿，她蹲在地上一邊撿碎片一邊說，"那些痛苦都在畫里，沒必要再傷害自己。"

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程野從包里掏出速寫本。雨水打濕了紙頁，鉛筆線條暈染開來，模糊成一片灰色的陰翳。他畫不出東西了——以前那些壓抑的情緒至少能轉化成畫作，現在卻像堵在了胸口，變成一團無名的鈍痛。

手機又震動起來。

"孟清蕊"

是母親。程野盯著屏幕上陌生的字樣，拇指懸在拒接鍵上，最終卻任由鈴聲戛然而止。

他太熟悉這種失望的沉默了。

沒關系的。十二歲那年，母親也是這樣掛斷電話，把他留在酗酒的舅舅家，頭也不回地登上去法國的航班。

——

傍晚的地鐵口擠滿下班的人群，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一言不發的等待著。廣播里放著鋼琴曲，旋律莫名熟悉。

"列車即將到站，請小心列車與站臺之間的空隙。"

程野拎起畫板擠進車廂，玻璃窗映出他憔悴的臉，眼下青黑，衛衣領口還沾著顏料漬。

他扯了扯嘴角，突然發現車窗倒影里有個熟悉的身影——米色風衣，松松挽起的黑發，正低頭看書的側臉。

程野猛地轉身，車廂里只有陌生的乘客。

幻覺。

他攥緊扶手，指節發白。這種癥狀最近越來越頻繁：在畫室聞到松木香會覺得是她來了，在食堂看見米色毛衣會心跳加速，甚至半夜驚醒時，會錯覺有人輕輕拍著他的背說"沒事了"。

列車駛入隧道，黑暗吞沒了所有倒影。程野閉上眼睛，任由壓抑已久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

——他恨這樣的自己。

恨那些揮之不去的記憶，恨無法控制的期待，更恨明明知道她只把自己當病人，卻還是可恥地想念著她指尖的溫度。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