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的玻璃走廊外，雨下得毫無預兆。

距離上次兩人加上聯系方式，沈朝俞的項目進行到關鍵的部分。她已經扎在研討室好幾天了，每天忙的焦頭爛額。程野也再也沒有聯系過她。

沈朝俞站在窗前，指尖貼著冰涼的玻璃。這場雨來得突然，黑壓壓的云層像是被人潑了墨，將下午三點的天色染成傍晚。她本該在實驗室整理數據，卻被一條微信打斷了計劃——

“能出來嗎？現在?！?/p>

發信人是程野。微信頭像是一個奔跑的小狗，看上去和他本人的風格大相徑庭。昵稱是兩個字母Ye，沈朝俞都不用備注就知道是誰。

歡脫的小狗頭像突然發來這樣一條消息。沒有多余的解釋，連標點符號都顯得生硬。

“師姐，你的咖啡?！绷中∮晷∨苓^來，遞過一杯冒著熱氣的拿鐵，“徐教授剛才找你呢，說下周的交流會要加一組數據?！?/p>

沈朝俞接過咖啡，熱氣氤氳中，她看見窗外有個模糊的身影沖進雨幕——黑色衛衣，沒打傘，跑得很快，像是被什么追趕著。

那個背影很像程野。

是他嗎，他來心理系研究院了？

“幫我跟徐教授說一聲，我晚點過去?！鄙虺岱畔驴Х?，抓起傘就往外走。

林小雨瞪大眼睛：“現在？外面雨這么大！”

沈朝俞已經推開了走廊的門，風雨聲瞬間灌入耳膜。

——

走廊空蕩蕩的，只有沈朝俞的腳步聲回蕩。她跟著那個黑色的身影一路走到了藝術學院，確定了那就是程野。

半晌，手機叮咚一聲，程野發來一句“來畫室?！?/p>

沈朝俞這才發現前面小孩的消息她沒回。

去了畫室？既然來了研究院，為什么不直接找她呢？沈朝俞抿抿唇，經驗告訴她，程野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她沒有猶豫，低頭在微信上回復了一個“好?！?/p>

畫室的門虛掩著，里面沒開燈。她輕輕推開門，黑暗中有股淡淡的松節油味混合著雨水的潮濕。

“程野？”

沒有回應。

她摸索著按下墻上的開關，燈光亮起的瞬間，她看見程野蜷縮在畫室角落，衛衣帽子拉得很低，整個人像是要縮進陰影里。地上散落著幾張被撕碎的畫稿，還有一只打翻的顏料盒，猩紅的顏料潑在地板上，像一攤血跡。

沈朝俞輕輕關上門，沒有貿然靠近。她收起傘，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我收到你的消息了?！彼Z氣平靜，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程野的肩膀動了一下，但沒抬頭。他的右手緊握著左手手腕，指節發白——沈朝俞注意到那里纏著的繃帶已經滲出了淡淡的紅色。

“林驍告訴你了？”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

“告訴我什么？”

程野終于抬起頭。帽檐下，他的眼睛通紅，像是熬了整夜，又像是剛哭過。但沈朝俞知道，他這樣的人，不會想讓她看到的。

“我媽要來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帶著巴黎美院的推薦函，和她的新未婚夫?！?/p>

沈朝俞沉默了一秒，理解了一下男生因為壓抑情緒而變得有些破碎模糊的聲音，然后走到他面前蹲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所以，你撕了畫？”

程野沉默，偏了一下頭，似乎是畫室的燈光太刺眼了。

“看來不止?！鄙虺嶙⒁獾绞裁?，伸手握住程野的左手腕——繃帶下明顯是新添的傷口，“還給了自己幾刀?！钡洞唐圃械目噹?，血還在往外滲，染濕了袖口。沈朝俞的胸口突然悶得發疼，但她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任何憐憫或震驚。

“疼嗎？”她問。

程野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問題：“……不疼。”

“撒謊?！鄙虺釓陌锬贸鲭S身攜帶的小型醫療包，動作就像上次在食堂幫他拔刺一樣自然，“傷口需要重新包扎?！?/p>

程野沒動，只是看她：“你不問我為什么這么做？”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鄙虺岵痖_他的舊繃帶，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現在，先止血?！?/p>

繃帶下是幾道新鮮的劃痕，整齊地排列在舊傷旁邊。沈朝俞的指尖很穩，消毒、上藥、包扎，一氣呵成。程野的手一直在顫抖，眼神控制不住地瞟向她的側臉，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收回來。

“她未婚夫是巴黎美院的評審?！彼蝗婚_口，“只要我點頭，現在就能去法國?！?/p>

沈朝俞系好繃帶，抬頭看他：“你想去嗎？”

“我恨那個地方?！背桃岸汩_了她的目光，“七年前她就是為了去法國進修，把我扔給酗酒的舅舅?！?/p>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

沈朝俞沒有追問。她只是從醫療包里拿出一張畫著卡通小貓的創可貼，輕輕貼在他包扎好的手腕上。 沒什么用但是很好看。

“程野，”她輕聲說，“看看你的左手邊?！?/p>

程野下意識轉頭——地上散落的畫稿碎片中，有一張被揉皺的水彩，隱約能看出是一只蝴蝶，翅膀被雨水暈染開，卻依然保持著完整的輪廓。

“那是我上周畫的?！彼麊÷暤?。

“我知道。”沈朝俞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暴雨依舊肆虐，但云層間透出一線微光，“我說過，你的畫有生命力。你也應該意識到這一點?！?/p>

“用生命力的蓬勃興旺戰勝人生的悲劇性質，這本身就是人生意義之所在。你很棒?！?/p>

程野怔怔地看著她，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將她的輪廓映得模糊而遙遠。

“……沈朝俞?！彼兴拿?，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如果我說，我不想一個人待著，你會留下來嗎？”

沈朝俞轉身，目光落在他不住顫抖的手上，又移回他通紅的眼睛：“會?！?/p>

——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

沈朝俞坐在畫室的地板上，背靠著墻。程野躺在她旁邊，頭枕著一疊畫紙，呼吸已經趨于平穩。他睡著了，眉頭卻還皺著，似乎很怕冷，仍然在顫抖。 沈朝俞給他蓋了層外套。

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小雨發來的消息：

【學姐！徐教授生氣了！說你缺席重要討論，要扣你項目分！】

沈朝俞看了一眼熟睡的程野，輕輕回復：

【告訴他，我明天會補上?！?/p>

發完這條消息，她關掉手機，抬頭看向窗外。

雨要停了。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