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籠罩著心理學研究院的玻璃走廊,沈朝俞的指尖在咖啡杯邊緣輕輕摩挲。杯中的熱可可已經涼了,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膜。這是程野喜歡的飲品,自從上次他隨口提過"討厭黑咖啡的苦味"后,她的抽屜里就常備著可可粉,昨天熬的太晚,備用的速溶咖啡沒了,沈朝俞鬼使神差地泡了杯可可粉。
"師姐,您要的病例分析。"課題組新來的小林將文件夾輕輕放在桌上,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那杯沒動過的熱飲,正冒著和沈朝俞格格不入的甜膩的香氣。
沈朝俞翻開文件,目光落在"BPD-17"的編號上——這是程野的病例代號。三個月來的咨詢記錄整齊排列,從最初的"敵對抗拒"到最近的"建立基本信任",每一個階段都被她專業而冷靜地記錄下來。
"對了,"小林突然說,"美術系那個學生昨天又來了,在候診室等了您兩個小時。"
沈朝俞的手指微微收緊。程野的正式咨詢已經結束,但他總是能找到各種理由出現在她的視線里——讓一切往她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讓他...下次預約再來。"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比想象中干澀。
不行,她需要時間思考一下自己。她不喜歡失控的東西。
走廊盡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沈朝俞下意識將病例翻面蓋住。當那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她的鋼筆在指間抖一下,在記錄本上劃出一道刺眼的藍線。
程野站在逆光處,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肩膀更加蜷縮。他手里拿著一本《創傷與藝術》,書頁間露出便簽紙的一角——那是她上次隨手寫給他的閱讀建議。
"書還你。"他將書放在桌角,目光掃過那杯涼透的熱可可,但沒有停留,也沒有看她,"最近很忙嗎?"
沈朝俞的呼吸滯了一瞬。她注意到程野左手腕上的護腕換成了皮質腕帶,完美遮住了那些她曾親手包扎過的傷痕。
"咨詢已經結束了。"她盡量保持專業的語調,"如果有需要..."
"當然,我明白。"程野打斷她,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
窗外的霧散了,陽光突然刺眼起來。程野似乎沒有對她因為竭力維持而顯得奇怪的態度有什么反應。沈朝俞還想說點什么,對面的人已經離開了。
——
松節油的氣味在密閉的畫室里愈發濃烈。程野用力刮著畫布上未干的顏料,刮刀與帆布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又發脾氣?"短發女生推門進來,"哇,這個不是要參展嗎,畫這么用力干什么?"
畫布上原本溫柔的構圖現在變成了一團混沌的暗色。程野扔掉刮刀,從背包里掏出那本《創傷與藝術》。書頁間夾著的便簽飄落在地,上面是沈朝俞工整的字跡:"P175案例參考價值較高"。他不知道是沈朝俞無意間寫錯了,還是故意寫給他看的。
一個巨大的念頭沖擊著他剛剛萌芽不久的隱秘的思想。他太天真了,他依賴上了沈朝俞的溫柔與包容,卻沒有想過她是專業的——專業的心理治療研究者。
"她眼里我從來就是個案例。"程野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連推薦閱讀都要精確到頁碼。"
蘇芮撿起便簽,突然笑了:"你就為這個生氣?你上次不是自己說她為了查'藝術療愈'的資料,在圖書館熬了三個通宵嗎?"
程野的動作頓住了。他想起上周偶然在圖書館看到的場景:深夜的閱覽區,沈朝俞蜷縮在角落的椅子上睡著了,面前攤開的全是美術治療相關的書籍。她的眼鏡滑到了鼻尖,手里還攥著一支寫沒墨的鋼筆。
"我當時太天真了。"他抓起調色板,凝視著上面混沌的色彩。他想砸了眼前的東西,卻又突然想到沈朝俞給他的控制情緒的步驟。
顏料在手上炸開,像一攤干涸的血跡。程野喘著氣,突然發現蘇芮正盯著他的左手腕——皮質腕帶滑落了一截,露出下面新鮮的傷痕。
"你..."蘇芮輕聲說。
程野猛地拉下腕帶,疼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答應過沈朝俞,答應過不再在清醒的情況下傷害自己,在那個雨夜的咨詢室里,在她第一次為他流淚的時候??涩F在他才明白,那些眼淚或許只是治療計劃的一部分。
——
心理咨詢中心的燈亮的刺眼。沈朝俞機械地整理著病例,BPD-17的檔案被翻得卷了邊。電腦屏幕上是她寫了又刪的消息,最終只留下干巴巴的一句:【關于今天...】
走廊傳來腳步聲,她條件反射般合上電腦。是值班的學生助手,手里拿著兩杯熱水,看上去只是路過。
學生助理也是本科生,陌生的男生也穿著黑色的衛衣。明明身量和長相都大相徑庭,她突然想到了程野。
沈朝俞的胃部突然隱約地抽動起來。她想起程野今天離開時的眼神——那種被背叛的、受傷的眼神。
怪可憐的。
沈朝俞的手指顫動,咖啡濺在袖口,留下一小片褐色的污漬。她低頭擦拭,忽然想起上周程野在畫室打翻顏料時,她也是這樣下意識去幫他——指尖剛碰到他的手腕,他就猛地縮回手,仿佛她的觸碰帶著刺。
走廊的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米色高領毛衣,銀邊眼鏡,一絲不茍的發髻。完美的研究者形象。沒人知道,當她看見程野發紅的眼睫,白凈脆弱的脖頸時,多少次想用手勾勒他肩頸的形狀,在上面留下些新的東西。
她隱藏的很好——但這種沖動,不該出現在一個專業人員身上。
凌晨三點的畫室,程野的炭筆在紙上瘋狂游走。一張又一張的沈朝俞在紙上浮現:沈朝俞低頭記錄時的專注神情,沈朝俞聽他說話時微紅的眼眶,沈朝俞發現他偷畫她時假裝生氣的樣子...
最后一筆落下時,炭筆斷了。程野盯著滿地的畫紙,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畫的所有沈朝俞,都戴著那副銀邊眼鏡,都穿著白大褂,都拿著記錄本——他遇到的,或許只是一個專業面具下的演員。
雨停了,陽光穿過云層,照樓側冰冷的水泥磚上。他們都以為自己看透了對方,卻不知道彼此眼中映出的,都是失真的倒影。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