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梨渦笑盈盈 陽光梅花 108347 字 2025-05-05 16:07:06
>>> 戳我直接看全本<<<<

弄堂里的暑氣凝成膠狀,梧桐葉蜷著邊兒懸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朱寧琪第三次分娩的血腥氣順著木樓梯往下淌,混著煤球爐的白煙,在七十二家房客共用的灶披間里結成團。三樓的雕花鐵窗開著,產婆用蘇州話罵小赤佬的聲音漏出來,驚飛了晾衣繩上排隊的麻雀。

吳嘉國蹲在弄堂口的水門汀上,藍布長衫后背洇出深色的人形。黃包車夫阿三遞來半截飛馬牌,煙灰簌簌落在磨白的千層底布鞋上。"吳先生好福氣。"阿三的齙牙咬著煙嘴,"前頭兩個囡囡,這次總歸是個小官人。"話音未落,樓上突然爆出嬰兒啼哭,尖利得像碎玻璃劃過留聲機唱片。

朱寧琪的奶水來得蹊蹺。月子里送酒釀圓子的張家阿婆盯著她鼓脹的月白色短衫,混濁的眼珠在皺褶里轉:"作孽喲,這奶水旺得能養雙胞胎。"說話時窗欞上懸著的銀鎖片叮叮作響,那是朱寧琪陪嫁的壓箱物,雕著麒麟送子的老銀早被香火熏成烏木色。

申平吮奶的勁道嚇人。朱寧琪倚在床上,看懷里的嬰孩喉結急促滑動,恍惚想起娘家后園那棵瘋長的野藤,不過半載光陰就纏死了整架紫藤。旗袍下擺滲出奶漬,在孔雀藍緞面上暈出深淺不一的云紋,倒像她陪嫁被面上那些褪色的百子圖。

弄堂里的流言比梅雨季的青苔長得還快。清晨倒馬桶的婦人瞥見吳家曬出的尿布——月白杭綢裁的,分明是朱寧琪那件琵琶襟旗袍改的——上頭奶漬黃得觸目。"作死,拿綾羅綢緞當尿片子。"聲音裹在晨霧里,被賣梔子花的白俄老嫗挎籃經過時帶的異國香水味沖淡了。

申平滿月那日,吳嘉國托人從老鳳祥打的銀鐲子竟戴不上。鐲面鏨的"長命富貴"硌在嬰兒藕節似的手腕上,隔夜就勒出紅痕。朱寧琪半夜起來擠奶,銅盆接的奶汁在月光下泛著青,潑到天井里驚醒了看門老黃狗,嗚咽聲攪得整條弄堂的夜燈明明滅滅。

到了抓周禮,紅木八仙桌上擺的算盤、毛筆、銀元寶都成了擺設。申平直愣愣盯著玻璃窗外的梧桐樹影,細胳膊突然暴長三寸,抓住朱獻壽發髻上的翡翠簪子就往嘴里送。簪頭雕的蝙蝠磕掉半片翅膀,翡翠渣子混著血絲從他嘴角溢出來,倒像年畫里吞珠的龍子。

石庫門的天井成了申平的丈量場。五歲那年清明,他靠著斑駁的磚墻比劃身高,粉筆線一日高過一日,快趕上隔壁裁縫鋪的布尺。朱獻壽立在二樓曬臺晾衣裳,看兒子細竹竿似的影子斜斜切過青苔密布的井欄,恍惚覺得那影子在吞吃墻根下孱弱的太陽花。

梅雨來時最是難熬。申平的藍布學生裝總要改,朱寧琪踩著蝴蝶牌縫紉機,看線腳追著兒子抽條的骨節跑。機針扎破手指那瞬,樓下來收房錢的二房東正扯著嗓子罵:"儂屋里廂小赤佬夜夜蹬樓板,當我這里是跑馬廳?。?

最奇是中秋夜。全家圍坐在紅木圓桌前分月餅,申平突然伸手夠月亮。細長手指戳破窗紙,月光漏進來竟帶著腥氣。吳嘉國呵斥的話卡在喉頭——他看見兒子指縫間纏著銀絲,像蠶寶寶吐的,又像朱寧琪擠奶時濺出的銀線。那夜過后,弄堂口的算命瞎子逢人就咂嘴:"吳家小官人吃的是龍涎奶,將來要頂破天的。"

冬至那天,申平在弄堂口撞見收舊貨的駱駝擔。黃銅秤砣懸在細竹竿頭,他伸手去夠,秤砣竟像粘了磁石般吸在指尖。收舊貨的老頭盯著他抽條的背影,突然摘下破氈帽:"小阿弟,儂這個頭,怕是前清御林軍轉世哩。"話音散在北風里,帶著陳年樟木箱的潮氣。

除夕守歲,朱寧琪給兒子試新做的棉袍。藏青緞面才上身,袖口就短了三寸。她蹲著釘扣子,瞥見兒子腳踝上淡青的血管像老樹根須,突然想起產婆當年的話:"這小官人落草時臍帶纏頸三圈,哭聲卻比報曉雞還亮。"縫衣針扎進指腹,血珠滾在緞面上,倒似雪地里開出的紅梅。

春分那日,申平跟著父親去外灘。海關大鐘敲響時,他正數著匯豐銀行門口的銅獅子。暮色里,細長的影子爬上花崗巖廊柱,驚起一群灰鴿子。吳嘉國摸出懷表對時間,表面反光照見兒子單眼皮下漆黑的瞳仁——那里面沉著整條黃浦江的潮水。

1955年的上海弄堂里,嘉國抱著襁褓中的申平在曬臺轉悠,爆米花機積灰的鐵葫蘆成了嬰兒的撥浪鼓。他總用申報紙裹了爆米花塞進兒子掌心,油墨印在嫩藕似的手腕上,倒像給新生兒烙了上海的胎記。

寧琪的陰丹士林布衫前襟總汪著奶漬,像黃浦江退潮后留下的水痕。她倚在霉綠的窗框前擠乳汁,望見嘉國舉著申平在弄堂口比劃:"阿拉小囡將來要當工程師,給外灘造十層洋樓!"梧桐葉漏下的光斑在嬰兒胎發上跳躍,恍惚又是當年新婚時,嘉國指著霞飛路霓虹說要給她買玻璃絲襪的光景。

素平牽著蕓平在縫紉機底下撿線頭,碎布簍里堆滿弟弟的尿片。寧琪拿從前繡鴛鴦枕套的銀剪子裁舊被面,金線牡丹在剪刀下簌簌發抖,倒比不得嘉國新買的雙妹牌爽身粉罐子鮮亮。那只描金琺瑯奶瓶還是三弟從北京寄來的,磕破了沿,寧琪用蠟封了裂口,喂奶時總疑心要漏掉半輩子的光陰。

梅雨季的黃昏,嘉國在爆米花機旁支了竹榻。申平騎在他肚皮上抓銅板玩,父子倆的笑聲混著鐵葫蘆轉動的咔嗒聲,震得晾衣繩上的尿布直晃。寧琪在灶披間煨豬腳湯,油花在砂鍋里開出慘白的花,她忽然想起生蕓平時,嘉國連月子里的紅糖都舍不得多買半兩。

中秋夜弄堂里飄滿桂花香,寧琪拆了陪嫁的織錦緞被面改小襖。金線在煤油燈下泛起陳舊的粼光,申平突然在搖籃里啼哭,嘉國沖進來時帶翻了針線筐:"婦道人家就會糟踐東西!"碎布如彩蝶紛飛,寧琪蹲下身去拾,發現織錦緞背面爬滿褐色的霉斑,像極了當年娘家祠堂梁柱上的雕花。

冬至那日素平在石庫門天井里搓湯圓,聽見父親教申平數數:"阿拉上海有二十四層國際飯店..."糯米粉撲簌簌落在青苔磚上,倒似落了場小雪。寧琪在二樓晾曬冬被,樟腦丸的氣息混著爆米花焦香漫上來,恍惚看見自己少女時的織錦緞旗袍正在竹竿上慢慢褪色,而樓下父子倆的剪影,已然融進了弄堂口新刷的"勞動最光榮"標語里。

更新時間:2025-05-05 16:07:06

色污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