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梨渦笑盈盈 陽光梅花 108347 字 2025-05-05 16: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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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蟬鳴在爆米花爐的轟鳴里碎成金箔,朱寧琪生蕓平那日,弄堂口的梔子花全開了。吳嘉國蹲在產房外轉爐子,鐵葫蘆每轉一圈,窗內就漏出半聲啼哭,震得竹篾搖籃里積年的塵灰簌簌地落。接生婆捧著血水盆出來時,正撞見爆米花"嘭"地炸開,雪白的米花撲在紅木盆沿上,倒似給新生兒撒的紙錢。

蕓平的襁褓是用素華舊衣衫改的,洗褪色的藍底白花裹著粉團似的嬰孩,腕上系著大舅舅打的鋼片鐲子,碰在竹搖籃上叮咚作響。十平米的屋子如今懸了三道麻繩,尿布與膠片條并排掛著,穿堂風過時,便見泛黃的棉紗與棕褐的賽璐珞在光影里跳雙人舞。

素平每日跪在四仙桌前喂米湯,桌腿墊著的《申報》早換了《解放日報》,油墨沾在她肘彎,漸漸洇成塊青紫的胎記。蕓平吮吸時總攥著姐姐的銀鎖片,那鎖片被扯得發燙,倒像是從素平心口直接摘下來的體溫。朱寧琪的糖粥挑子添了副竹編背簍,素平背著妹妹走街串巷時,常覺著后頸的汗把襁褓上的藍花都泡發了色。

弄堂后墻新刷的標語往下淌紅漆,吳嘉明用鋼廠廢料焊了張折疊床。鐵架床展開時吱呀呀地啃噬地磚,夜里收攏起來,墻面上便留下個鐵銹色的十字架。蕓平夜啼最兇的那陣,吳嘉文把報廢的錄音帶繞在床架上,說膠帶里的革命歌曲能鎮魂。結果蕓平對著磁條啃得歡實,倒像是要把時代最強音吞進肚里。

素平在自來水龍頭下搓尿布時,發現自己的倒影比去年矮了幾分。肥皂泡順著青石板縫往陰溝里鉆,映著晾衣繩上飄揚的藍布衫,竟像群拖著長尾巴的幽靈。蕓平在背簍里蹬腿,把姐姐的蝴蝶骨硌得生疼,那疼痛里卻摻著奇異的甜,像是朱獻壽熬過頭的糖粥鍋底結的晶。

中秋夜分月餅,蕓平抓著鋼鐲往五仁餡里戳。吳嘉文用膠片盒當燈籠,放曝光的底片在燭火里顯出鬼影似的笑臉。素平把自己那角豆沙餡悄悄塞進妹妹手心,轉頭卻見月光在爆米花簍子里篩出細鹽似的晶粒——原是吳嘉國的白頭發落進去了。

臘月里鋼鐵廠會演,素平背著妹妹擠在工人俱樂部后排。蕓平啃著搪瓷缸沿看臺上紅綢舞,口水混著鐵銹味往下滴,在素平棉褲上凍成冰琉璃。謝幕時撒的傳單雪片似的落,素華抓了張墊在妹妹臀下,油墨印的"勞動最光榮"正好映著尿漬,在汽燈下泛出紫巍巍的光。

開春時弄堂拆了老虎灶,朱寧琪在公用水泵旁支起粥攤。素平蹲在青石板上洗米,淘米水里的稗子總被蕓平當金魚撈。某日淘著淘著忽見水底沉著顆紅星帽徽,銅制的五角星早被磨成了圓,倒像是從哪個急轉彎的歷史車輪上迸出來的零件。

蕓平學步那日,正撞上吳嘉文在曬臺拍全家福。素平追著妹妹跌進晾著的膠片堆里,未顯影的膠片纏在蕓平腳踝上,像條會咬人的銀蛇。后來照片洗出來,眾人頭頂都懸著道白茫茫的裂痕,吳嘉明說那是新時代的曙光,朱寧琪卻對著底片上反寫的"安全生產"發了半晌呆。

梅雨季來臨時,爆米花爐子生了層綠霉。素平拿吳嘉文廢棄的鏡頭布擦拭,銅制的壓力表蒙了霧,倒似哭腫的眼。蕓平在霉味里發了三天燒,夜夜揪著姐姐的辮梢說胡話,說看見爆米花爐里飛出金翅鳥。朱寧琪熬藥時的霧氣漫了整條弄堂,藥渣潑在墻根下,引來的野貓眼瞳里都映著跳爐火。

素平七歲生日那天,吳嘉國用爆米花換了包伊拉克蜜棗。蕓平把棗核塞進電影膠片盒,搖晃時嘩啦啦響得賽過銅鈸。深夜素平摸黑起來給妹妹掖被角,忽見月光在鐵架床上勾出個銀亮的繭——原是蕓平的鋼鐲與吳嘉明的工牌疊在一處,在磚地上投出顆歪斜的五角星。

1952年的上海,蟬鳴裹著爆米花的焦香在弄堂里發酵。嘉國的爆米花機支在永安公司后巷,鐵葫蘆轉動的咔嗒聲從清晨響到星子爬上老虎窗。寧琪抱著蕓平在亭子間踱步,嬰兒的尿布與丈夫的汗衫在竹竿上糾纏,被西曬烘出奶腥與玉米糖漿混雜的酸氣。

爆米花機爆響的瞬間,嘉國總要想起寧琪當年在娘家彈月琴的調子。如今他耳膜里塞滿鐵器的轟鳴,連女兒夜啼都像是隔著毛玻璃傳來的響動。收工后數銅板時,指尖總粘著糖稀,在月光下泛出蛛絲般的銀光,倒像把寧琪陪嫁的銀鐲子熔成了碎屑。

寧琪的藍布旗袍前襟總暈著奶漬,她拿燒焦的火柴梗給蕓平畫眉毛,炭灰落在嬰兒絨毛似的胎發上,恍惚又是當年用螺子黛描眉的光景。三弟送的茉莉頭油早見了底,現在她用菜籽油將就著抿發髻,嘉國醉醺醺挨近時總要皺眉:"怎的盡是炸油墩子的味道?"

霜降那日,寧琪翻出箱底的織錦緞被面改小襖。金線牡丹在剪刀下支離破碎時,樓下爆米花機正發出悶雷般的轟響。蕓平突然在搖籃里咯咯笑起來,她怔怔望著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不過廿八歲的人,眼角已生出母親當年掌家時才有的紋路。那件陰丹士林布旗袍早褪成灰藍色,倒像把整個弄堂的煙火氣都吸了進去。

冬至夜嘉國帶回半包糖炒栗子,油紙包擱在縫紉機上,被月光洇出地圖似的輪廓。寧琪就著十五支光的燈泡剝栗子,栗殼碎裂的脆響驚醒了蕓平。她抱著啼哭的嬰兒輕晃,瞥見丈夫和衣蜷在藤椅里打鼾,呢帽沿上凝著糖霜,倒像落了層薄雪??p紉機抽屜里還藏著三弟寄來的信,信紙邊緣印著未名湖的柳影,鋼筆水洇開處寫著"長嫂如母"。

弄堂口爆米花機的鐵葫蘆生了銹,轉起來像患了癆病的老人咳嗽。寧琪有時抱著蕓平站在曬臺,看嘉國佝僂著背搖手柄,棉襖后襟的補丁隨動作裂開合攏,恍如這些年他們始終未能說出口的千言萬語,都在機器轟鳴聲里化作了糖與鐵屑的塵埃。

更新時間:2025-05-05 16: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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