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凈山作為黔中名山,究竟是什么時候和在什么情況下開發的?這是研究梵凈山歷史的首要問題。對梵凈山開發以后的各種史實資料和各類口碑資料加以鑒別,有著很重要的意義。梵凈山的開發,見于文字記載的大略 有這樣幾種說法:
1. 李穎與僧妙元建剎,見《銅仁府志》:“其開山原由,相傳為前明國舅李穎與僧妙元建剎,請有勅賜碑文,今尚存……”這段史料沒有載明時間,根據《勅賜梵凈山重建金頂序》中所載:“……以故天哀名山之頹,而賜以欽命僧妙玄重建金頂正殿……”。《銅仁府志》舊志成書于清道光二十四年。清代人因避清圣祖玄燁名諱,書寫中常以元字代玄字,可知《銅仁府志》所說之妙元即勅賜碑所載之妙玄,那么妙玄和李穎開山建剎,當在明萬歷四十六年之前不久。
2. 明萬歷時李皇后在此修行,肉身成圣,因而創修廟宇,開發梵凈山。見清光緒二十二年張鴻翥所撰 “茶殿碑”:“……時在明季萬歷年間,李皇后修行于此,肉身成圣,百日飛升,因之創修廟宇,滿塑佛像,建立四大腳庵,鑿開五方道路,勅賜鎮山印,號為古茶殿,而梵凈山之名傳焉?!?/p>
3. 梵凈山正式開發始于明萬歷元年至三年之間,見《印江文史資料》第二輯李敦禮撰《梵凈山文物簡介》一文。
“李穎與僧妙元(玄)建剎” 的第一種說法,從引文來看就互相矛盾。說他們開山建剎,還請有勅賜碑文,而勅賜碑文中明明說道“……蓋自開辟迄今,海內信奉而奔趨,不啻若云而若水……” 勅賜碑文為萬歷四十六年所撰,可見萬歷四十六年以前,梵凈山不僅已經開辟,而且相當興旺了。勅賜碑即《勅賜重修金頂序》,是記載重修金頂各廟宇的序文,《松桃廳志》說得好:“碑稱重建,則梵宇由來久矣,惜未載明創始年代?!?可見舊志也不相信這種說法。至于國舅李穎這個人,勅賜碑未載,據 “中國武陵主峰梵凈山碑林籌建資料特輯” 中求實同志所撰《梵凈山史實考證》一文中的考證,神宗后妃中沒有姓李的,外戚傳中也未查到李穎其人。這就說明《銅仁府志》關于梵凈山開山原由的這則史料,不僅不可信,連提到的 “國舅李穎” 這個人似乎也是子虛烏有了。但清代以來不少詩文中卻常常見到 “李國舅” 其人。究竟有沒有國舅李穎這個人呢?根據本輯肖忠民同志所撰《梵凈山西北部僧侶概述》一文關于天池寺的記述中所述:“當時梵凈山最大的寺廟天池院(即護國寺,亦稱天池寺)據殘存的碑記所載,建于明弘治初年(1488),后由妙玄李穎(即李青蓮)所重建?!?另據1994年貴州省地方志辦公室主編的《史林志》第4期張鳳科《梵凈山四十八大座腳庵興衰記略》一文中的記述:“……又據四十八大座腳庵之一的壩梅寺(承恩堂)碑載:壩梅寺臨濟正宗第一世為妙玄,第二世李穎,其后祖失載……” 根據以上兩則資料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李穎確有其人,是梵凈山禪宗最早的傳宗祖師之一。肖忠民同志引述的碑記雖未說明李穎與妙玄的關系,但李穎名字列在妙玄之后。張鳳科同志引述的碑記,則明確說明了李穎是妙玄的弟子??磥砝罘f是梵凈山臨濟正宗第二代祖師是無疑的了。但李穎出家前是不是國舅?是 “前明” 哪一代的國舅就不得而知了。
從以上兩則資料并參照勅賜碑的記述可以看出,李穎和妙玄重修了梵凈山金頂一些寺廟和環山部分寺廟,但決不是梵凈山最早的開發者,沒有可靠的資料證明他們創建了梵凈山的寺廟和開辟了梵凈山。好在《銅仁府志》這段記述,一開始就冠以 “相傳” 二字,“相傳” 便是來源于傳說,不能作為信史,反留給后人考證,作者還是客觀的。
“茶殿碑” 對開辟梵凈山說得比較具體,說開辟的原由是因明萬歷時李皇后在此修行,肉身成圣,因而創修廟宇,開發梵凈山。具體行動是創修廟宇,滿塑佛像,建立四大腳庵,鑿開五方道路,勅賜鎮山印…… 說得明白具體,但略一考查,就知道全屬杜撰了。
碑中所述 “明萬歷時李皇后”,不知指的是萬歷帝朱翊鈞的母親慈圣李太后呢,還是萬歷帝的皇后?如果指的是萬歷帝的母親,那么就不能稱 “萬歷時李皇后”,因為在萬歷時已進尊號為 “慈圣皇太后” 了。查《明史》,萬歷帝生母李氏,原為穆宗(隆慶)的貴妃。萬歷帝即位后,尊為皇太后,說她 “敦帝頗嚴” 。萬歷初期,國家還算承平富庶,她起了很大的作用。性好佛。她在京城內外,修了許多廟宇,動輒耗費數萬銀兩,萬歷帝資助的也不計其數…… 萬歷四十二年(1615)去世,合葬于穆宗陵墓(即 “合葬昭陵” )。
重修金頂的工程在當時來說是浩大的,決非三五年可以竣工。勅賜碑是重修金頂的紀念碑,成碑當然在竣工之后。那末什么時候報經朝廷批準而“賜以欽命僧妙玄重建金頂正殿”,蒙欽命“撫按道府各衙門”才“作興允議”乃至實際籌劃開工?這中間應該有一段相當長的準備時間,所以萬歷四十六年竣工撰寫的勅賜碑,其籌劃、開工必然在萬歷四十六年之前若干年。生前好佛在京師內外多置梵剎的這位李太后,對于天下眾名岳之宗的古佛道場梵凈山重建金頂的舉措,自然是出了大力的,所以勅賜碑末參與重修金頂官紳僧民的列名中就赫然把“太后娘娘李”列在首位。這位明白無誤的李太后已于撰寫勅賜碑四年前去世,其“肉身”已“合葬昭陵”,怎么又會來梵凈山修行而“肉身成圣”呢?
其次,如果茶殿碑中所說的“李皇后”不是指萬歷帝的母親李太后而是指萬歷帝的皇后,那就更無任何歷史依據了。據明史記載,萬歷帝翊鈞十歲即帝位,萬歷六年十六歲時始冠,立妃王氏為后,王皇后沒有生育,納有兩個妃子,一個是王恭妃、一個是鄭妃。王恭妃生皇長子常洛,即繼萬歷帝位歷的光宗貞皇帝,即位一月即去世;鄭妃生皇三子常洵,封福王,后被李自成農民軍所殺。萬歷帝就是這一后二妃,史籍寫得明明白白,并沒有什么李后李妃。再說,即或是一個非后非妃的姓李的宮女,在那宮禁森嚴的宮墻內,也是無法走出宮門的,就是有幸逃得出來,也只有隱姓埋名,隱遁空行,怎么會在萬歷帝還在位時就能直達天聽,并居然無視皇家尊嚴,為她開山立廟?真是荒謬已極!
個人認為,以上兩段記述,都與梵凈山九皇洞的傳說有關。老山腳下有個九皇洞,傳說古代有一位九皇妃在此修行,功果圓滿,于洞內石床上坐化,肉身成圣,白日飛升。她生時常為沿山百姓治病。死后圣體鮮活如生,有人生了病,用針刺她的身體還能刺出血來。用其血水喝下,仍可治百病。久之,天神怕刺壞她的圣體,用四塊巖石把洞從中封斷,分成內外二洞;內洞恰好隔住她坐化的石床和床上的肉身。石壁上留有拳大一個孔穴,透過孔穴,人們還可隱約看到她的圣體。后人為了感念她的恩德,便臨洞建起一座殿宇來紀念她,名為“九皇洞”。九皇妃在梵凈山修行的消息被皇帝知道了,便命她的哥哥李國舅來接她。李國舅找到九皇洞,得知妹妹已飛升仙逝,百感交集,覺得富貴如云,宦途險惡,不如象妹妹一樣倒也灑脫清靜,于是也在洞內修練,終于也功成仙去……
傳說是美麗而浪漫的,它給“古佛道場”的梵凈山頻添了幾多靈氣,幾分神秘迷離的色彩,至今仍在環山各族人民中情節大同小異地流傳。如果追溯這則傳說的起源時間,應該是遠在明代萬歷年間很久很久之前,因為萬歷四十六年的勅賜碑上就已書載“九皇洞”、“九皇殿”這兩座殿宇,說明它建于萬歷四十六年以前。廟宇來源于傳說,這又說明傳說遠遠流傳于建廟之前。根據常識,傳說屬于民間口頭文學范疇,它的發生和流傳幾乎都有這個規律,即:根據一些人和事、物,由少數人把它編成故事在局部地區流傳開來,代代相傳,地域逐漸擴大。在流傳過程中,轉述者又根據本身的想象逐漸加工,使這一故事逐漸成型。其中某些故事中的人物經過好事者的撮弄便編造出一些遺跡遺物之類的東西來,使這一傳說愈變愈真切,以至立祠立廟祀祭。我們的黃帝陵、軒轅墳、炎帝祠……等就是這樣造出來的。梵凈山金頂上的彌勒殿、釋迦殿也是根據金頂金刀峽二佛分殿的傳說建起來的??梢姀膫髡f的發生、流傳到人們篤信而建廟祭祀其間有一段漫長的時間歷程。所以說九皇洞的故事遠在重修金頂以前就已廣泛流傳了。由于記載梵凈山事跡的文字資料很少,可作史據的最早資料唯有勅賜碑。而勅賜碑文字駢麗,多鋪陳其事,對梵凈山開山史實又語焉不詳,后人撰述梵凈山的歷史有的只憑某些著作引述勅賜碑的個別辭句,未通覽全文就斷章取義加以引伸,有的更加以附會敷衍成文,而這些引伸和附會都可明顯的看出或多或少受到關于“九皇”傳說的影響?!躲~仁府志》根據勅賜碑“欽命僧妙玄重建金殿正殿……”的敘述把傳說中的李國舅扯進去,并把可能協助妙玄重建金頂的他的弟子李穎與“李國舅”聯起來,說開山原由:相傳為前明國舅李穎與僧妙元(玄)建剎。記述雖有了附會但還有“僧妙元(玄)建剎”這一歷史事實(實際是重建),并指明是“相傳”,既是相傳,那就聲明“信不信由你”。時間上也不確定,只說“前明”,前明哪一個朝代呢?文中就含糊了。這明明是記載一則傳說。我想史籍中對某些“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的人和事引一點流傳廣泛的傳說加以佐證,只要聲明是傳說也是可以的。可惜后人又在此基礎上更加發揮,把勅賜碑上的李太后與傳說中的九皇妃聯系起來,甚至把李太后弄成了她兒子神宗的皇后,而作為梵凈山開山原由正二八經地寫入著作或碑刻中,連近代的某些著作也據為史證。詩文詠及此事就不必說了,因為它是文藝著作。作為史籍專著的如民國初年《貴州通志·印江采訪錄》(三期報解)中就寫到“……明萬歷仲春李國舅(未詳名)偕李娘娘不辭萬里遁修山中,潛心坐煉洞中,肉身仙去。李娘娘不知所終……而事近荒怪,似非信史所宜登,然幸有歷勅賜碑文猶在,抑考證中之可信者歟!”這位老處士也識到“事近荒怪,非信史所宜登”,可惜他一定沒看過勅賜碑文,否則就不會拿碑文來作證而鬧此天大笑話了。所有關于梵凈山開山原由的文字記述中,最為荒唐而影響極大的首推茶殿碑了。作者不加任何說明,理直氣壯地說是明萬歷年間李皇后在那里修行,肉身成圣,因而廣修廟宇,開鑿道路,開辟了梵凈山。時間、地點、人物、事由說得確信無疑,煞有介事。有識之士當不會信以為真,而一般缺乏歷史科學知識、存有部分迷信觀念的人就據為口實了。謬種流傳,影響極壞,不可不辯。
綜上所述,梵凈山正式開發,不能從明萬歷四十六年重修金頂的時候算起。
那末,梵凈山究竟是什么時候開發的呢?一些嚴肅的歷史學者對此只有表示遺憾。如《松桃廳志》的作者就說:“碑稱重建,則梵宇由來久矣,惜未載明創始年代?!苯赉~仁地區“中國武陵主峰梵凈山碑林籌建資料特輯”求實同志在《梵凈山史實考證》一文中也提出疑問:“……在萬歷四十六‘重建’之前的金頂正殿(或‘古佛道場’),興于何代,毀于何時?依然是不可知之數?!睂τ谶@個問題,筆者在1989年《印江政協文史資料》第二輯拙著《梵凈山文物簡介》一文中談到過,惜未引起廣泛的注意和認可,比如1994年《史林志》中《梵凈山四十八大座佛教腳庵興衰記略》的作者仍然認為“梵凈山開山建寺始于萬戊午年歷間”。
認定梵凈山開辟原由及起始時間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是把梵凈山始建的第一座廟宇或設施作為開辟梵凈山的起始時間;一是把規模、系統開發梵凈山的首次行動作為開發梵凈山的起始時間。筆者認為所謂開發應該是有計劃的、系統的、規模的(無論規模大小)首次開發,才能定為正式開發時間,這種開發之前的零星建設,只能算作為開發準備的條件。
從僅有的歷史資料和留下的碑刻摩巖可以看出,梵凈山的開發、興旺以及開發后的盛衰史都是與佛教在黔東乃至西南地區的發展流傳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最初并不是因風光名勝而開發。佛教在梵凈山一帶的流傳遠在唐代就已開始,宋代有所發展,元、明時期即相當興旺了。根據印江縣志辦肖忠民同志1993年所撰《梵凈山佛道源流及其興替初探》一文提供的資料,印江木黃鎮的天慶寺就始建于唐代貞觀年間。在印江縣城附近及朗溪一帶有碑記可查的宋代寺廟建筑就有三清觀、西巖寺、文昌宮、城隍廟、炎皇廟等。佛教以“出世”為宗旨,僧侶的修煉以遠離塵世的深山幽壑為最理想的境界,所以隨著佛教在梵凈山周圍的流傳,磅礴奇峻的梵凈山自然就成為佛門僧侶向往的地方,僧尼們修建的庵寺也由梵凈山邊沿逐漸向梵凈山的縱深發展。根據有關資料記載,至明代萬歷以前在梵凈山金頂不遠的地方,僅印江縣境內建立的寺廟就有洞德寺、太和寺、大洞廟、回龍寺、覺華寺、迎恩寺、鐘靈寺、山王殿、護國寺(即天池寺)等十多座。梵凈山頂老山部分有引佛寺、九皇洞及老山山頂一些佛龕小廟。如果從寺廟的建設來看梵凈山的開發,應該說是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歷程,大體說來它始于唐,歷經宋元,盛于明代。但這些零星的建設并未成為規模的開發,亦未引起社會的普遍關注,特別到達山頂的道路崎嶇難行,有些絕險地方更是獸跡不到,所以絕大多數人只能望山興嘆。
關于金頂“道院”摩巖。1984年印江中學學生到梵凈山旅游,在新山金頂下部發現兩則摩巖,一則刻于清朝康熙五十二年,系印江境內現纏溪鎮所屬化稿坪、深溪凹群眾捐資修建金頂天橋的功德碑;另一則未書年月,頂部自右至左橫書“道院”二字,主要記述文字自右至左直書,內容如下:
“里老 印江上街楊再運具訴 上司 察院蔡 都清道曹 撫苗道楊總批印江 知縣雷差委官義民王踏領回呈,委系古跡名山、申明詳允、批準本縣給頒火牌、告示、帖文,承招善人開砍路到(道),通行朝覲,起塑庵殿。招善士楊洪德、楊萬林、陳普庵。 若有破壞一字承當經十部。”(標點由作者所加)
這則摩巖文字樸拙,還有個別錯別字,可以看出是當時承擔梵凈山開發的人所刻,但它卻是記載梵凈山開發歷史的珍貴文物。把它意譯成白話大概是這樣的:
“印江上街里老楊再運向上級報告,要求開發梵凈山。經貴州巡撫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蔡某(‘察院’即都察院,明代各省巡撫都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故這個‘察院蔡’便是當時貴州的蔡巡撫)、都清道雷某、撫苗道楊某會同批轉印江雷知縣令其調查。雷知縣差委官員帶領熱心地方公益事業的百姓王某一同去查看回來報告:梵凈山確實是古跡名山,值得開發。再經蔡巡撫、曹道員、楊道員等撫道官員批準,責成印江知縣發給火牌、頒發告示和文件,組織能干的人員到梵凈山開辟道路,修建庵堂廟宇,雕塑神像,以便敬佛的人到梵凈山朝山拜佛。經印江知縣決定,招聘了楊洪德、楊萬林、陳普庵等人負責開發梵凈山的工作?!?/p>
從摩巖的內容可以看出,這是由省一級以下政府正式開發梵凈山的開始。也是由于省、道、縣各級政府的重視和支持,才能使“崔崔巍巍、巉巉巖巖”的梵凈山這樣艱巨浩大的開發工程得以見功。這里有幾點值得注意:
一、梵凈山開發的確切時間。梵凈山的開發時間應該是摩巖的鐫刻時間,但摩巖沒有時間,筆者曾根據所載各級官員的姓氏,在縣志辦同志的支持下,從《明實錄》、《貴州省歷代職官名錄》中,查到有時間聯系的撫縣兩位官員的資料,一位是“察院蔡”,即萬歷初的蔡文。據史料,蔡文,福建人,明穆宗隆慶元年(1567)升任貴州巡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萬歷九年卒于任所。“知縣雷”,即云南人雷學皋。雷學皋于萬歷元年(1573)任印江知縣,萬歷三年離任。另據《思南府志》、《印江縣志》職官名錄所載,印江自明弘治七年廢司改縣以后,自明迄清,除明萬歷初的雷學皋外,知縣中沒有一個姓雷的。據此分析,摩巖的鐫刻時間當在明萬歷元年至三年間,比勅賜碑鐫刻時間早四十多年。如果把楊再運的申請以及籌備時間算在內,則早在萬歷之前了。根據上述的考證我們可以準確地得出結論:梵凈山的開發在明萬歷元年至三年之間。
二、從開發緣由來看,起因是由于印江城內里老楊再運報告申請。里老即里長,地方鄉官,相當于現在的村長或街道辦事處主任,由當地最富裕最有聲望的人擔當。明代制度,每一百戶設里長一人。根據史料,當時印江縣城居民也不過百來戶。應該說印江城內鄉官楊再運申請開發梵凈山是代表印江縣城全體百姓的意愿的。由于開發梵凈山工程浩大,集資、用料、土地糾紛,人力動員以及其他種種困難和干預都會發生,沒有一個權威性的有力的領導組織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必須得到上憲的批準和支持。這個申請報告,歷經道院,并由道院衙門批復著地方官吏派人核查報告內容是否屬實。經核查上報后,再批轉印江知縣派人組織實施。在實施之初,除由地方官廣發布告、文件外,還由省里的巡撫發給主事人員,軍中的重要符信“火牌”,以表明他們的行動是“受命于撫憲”的憑證??梢婅髢羯降拈_發,僅倡導、籌化過程就是十分艱難復雜的。以楊再運為首的印江城內各族人民,在等級森嚴、官衙顯赫的封建社會里,要取得由縣至道至省各級衙門的高度重視批準開發,其間不知經歷了多少困難。而各級政府能夠這樣高度的重視,除了當時朝廷崇佛的政治原因外,也因梵凈山“嵬巍不減五岳”的開發價值。以上史實可以看出,梵凈山的開發是民間倡導、官府開發。
三、從摩巖十分簡樸的文字中,我們還可窺出開發前梵凈山是個什么狀況。摩巖對此次開發梵凈山提出的具體任務是“開砍路到(道),通行朝覲,起塑庵殿。”“開砍道路”,包含開辟路道和清除已有道路的榛莽兩層意思,說明當時梵凈山的道路有些地方基本還未開通,就是已有的一些羊腸小道,亦是荊棘叢生,草木雜呈,難于通行;“起塑庵殿”,包括興修(不是維修)庵堂殿宇,雕塑佛像神像兩層意思,說明當時梵凈山廟宇極少,為了適應開發還需要重新建立廟宇和雕塑神像。試看山上無象樣的廟宇、道路荊棘叢雜,有些地段根本無路,可見上山之人極少,一般人無法通行。這樣一座路徑不通,寺廟零落,絕少香客僧尼的荒山,能算開發嗎?另據《印江文史資料》第三輯刊載的田慎修作于清光緒初年梵凈山詩組序文中也描述道“然此山開自明,迄今年已久。明前此山荒煙蔓草,車馬不通……”可見開發是由摩巖所記的這次行動開始。
四、此次開發的成就。從上述的事實表明,這次開發,是由省、道、縣各級官府牽頭,得到沿山各州府縣各族人民大力支持,由印江縣具體主持實施的一次有領導、有計劃的首次規模開發。楊洪德等人,不負所托,數十年如一日,募化集資,披荊斬棘,劈山鑿道,建廟塑佛,使梵凈山能夠通行朝覲,迅速興旺起來。這可由新近發現的一則摩巖得到證明:1992年,筆者去梵凈山考查時,在剪刀峽下面上山頂叫化洞的山凹旁巖石上發現一則摩巖,頂部自右至左橫書“南無阿彌陀佛”六大字。正文字體較小,但基本能辨識,自右至左直書:
“湖廣鎮遠衛板橋屯
發心壽舍財 信善余剛 此日緣化
同男余嘉茂
訓
婿男 黃德平 余氏
右既一家眷等且余剛人人清泰
壽命延長 土地起工舍身巖小尖山下尖起工涼水井止
修路用工 雷應德
馮邦成
萬歷十六年八月中秋
化主 楊洪德”
從摩巖內容來看,是一塊功德、祈福碑。按民間信仰習俗,這類碑刻有一些特殊的格式,因之出現一些衍文,如“發心壽舍財、此日緣化”等。它的主要內容連貫起來是這樣的:
“湖廣鎮遠衛板橋屯的余剛,率領他的兒子余嘉茂、余嘉訓,女婿黃德平、女兒余氏等,捐資修建舍身巖一帶的道路,工程由舍身巖小尖山的下尖起,到涼水井止。祈求神佛保佑他全家及其家眷人人清泰,壽命延長。修路工人雷應德、馮邦成。募化人楊洪德?!?/p>
舍身巖又名拜佛臺。小尖山又名小尖峰。涼水井在剪刀峽上登梵凈山山頂的接引佛側。由小尖山至涼水井是印江西線上梵凈山最險峻處,尤以小尖山至剪刀峽一段是梵凈山冰川形成的脊嶺最薄最高的刃脊地段,左臨肖家河,右臨牛尾河,絕壁千仞,俯視兩溪如線,盡在眼底?,F在經過猶令人目眩心顫。如這一段不通由西線上梵凈山插翅也難通過。修鑿這段路其工程之艱巨,費時耗資可想而知。此段路修通,使由印江西線上梵凈山的道路成為以后一條主要通道。從這則摩巖可以看出,楊洪德等人從萬歷元至三年接受開發梵凈山的任務后歷盡艱苦,數十年如一日,募化所及,竟到達當時鎮遠一帶。這則摩巖刻于萬歷十六年,證明萬歷十六年前他們開發的工程還在繼續,萬歷十六年并非他們開發工作的迄止點。由于許多工程未留文字記載,難于臆測這次開發工程的迄止時間。不過揆情度理,應該是勅賜碑所指的“播亂”之前(即萬歷二十六年楊應龍敗兵鋸山抗明的事件)。由于“播亂”才停止了開發工作。
由此可以看出楊洪德等人從萬歷元至三年接受開發梵凈山的任務開始,一直為開發梵凈山六年楊應龍敗軍鋸山與明軍相抗的戰亂才被迫停止。在戰亂之前,經過二十余年的開發,梵凈山已由道路不通、寺廟零落的荒涼大山一躍而為海內知名的“古佛道場”了。這可從萬歷二十六年的勅賜碑文中得到證明。碑文說:“蓋自開辟迄今,海內信奉而奔趨,不啻若云而若水;王公大人之欽謁,恒見日盛而月新。久已靈馳于兩京,傾動于十三布政,勞旌于撫按,煩顧于道府諸侯,莫不期以魂交黃帝而夢接安期……”。亙古以來“天下眾名岳之宗”的梵凈山,直至開發之初道撫都不知曉,接獲申請開發的報告后還要慎重地批令地方訪查核實,可見開發前的梵凈山還是一座不顯山不露水的不知名的荒山。經過二十多年的經營,居然達到勅賜碑描述的那種盛況,足以說明首次開發不可磨滅的功績和對梵凈山以后發展的深遠影響。根據以上的引述和論證,我們似乎可以給梵凈山的歷史補上這樣一筆:“此山形成于鴻蒙太初,開發于明季萬歷元至三年間”。(李敦禮)
更新時間:2025-05-05 13:5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