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半夜,睡在第一看守所值班室里的段剛,被鬧鐘的鈴聲吵醒,他看了下鬧鐘,見到了自己下半夜值班的時間,他拿了件警服外衣穿上,走出了辦公室。
空曠的監區走廊很是寂靜,這寂靜加之昏暗的燈光,給人一種陰森、蕭瑟的感覺。忽地室外起了雨,隨之起了風,風把走廊窗戶刮的“砰砰”作響,段剛挨個關嚴著窗戶。
14監室里的霍英國此時正瞪著無神的雙眼,癡呆地望著窗外。他仍被訂著位,因定位用的連接腳鐐子上的地環在板鋪中央,所以他只能在半截板鋪上畏縮著身子;他想睡,可饑餓又使他無法安眠。自他與盧春江動了手,被金洪勝訂了位后,他每頓只能吃到別人挑剩下來的小塊發糕和半碗清湯。前兩天是雙休日,每天開兩頓飯,盧春江不知怎么發了慈悲,在雙休日里每頓給他四、五塊發糕吃,他吃的很飽,可一過了雙休日,每頓還是一塊小發糕,這一飽一饑,使他更倍感饑餓的折磨,他深知,若這樣長久下去,他會因營養不良而引發其它疾病致死。
想到了死,霍英國不由地打了個寒戰,他意識到死對自己來講是個很恐懼的事情,不,不能這樣的死;我雖判了死刑,但一定能改判,我還有活的希望。
盧春江也沒有睡著覺,他瞇縫著眼睛在看著霍英國。其實盧春江對霍英國的憤怒來自于他從金洪勝那得知的霍英國對呂龍的檢舉,呂龍曾是盧春海雇過的一個殺手;多年前,盧春海是靠一個生意上的合伙人齊國棟起的家,后來生意大了,兩人有了分歧,盧春海便雇呂龍把齊國棟給殺害了;盧春江當時協助呂龍殺的齊國棟。盧春江看著睜大眼睛的霍英國想:你他媽的多虧知道呂龍的事少,若知道呂龍的事多了,得把我哥哥扔進去;你不想活命嗎?那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饑餓迫使霍英國做出了自己從未想過或不屑去想的念頭:每天晚上趁人不備偷點別人的盒飯吃,豈不就能捱過饑餓的折磨。他疏忽了因自己是個重刑犯,加之盧春江對他的施虐,輪流坐班相互監視的在押人員對自己的特別監視。
霍英國掃視了眼坐班的兩個在押人員,見吳佳才正低頭打盹兒,樸長偉似乎無意間瞟了自己一眼,又低頭接著看一本雜志。
盧春江瞇縫的眼睛閉了上,他睡著了。
“轟隆”一聲炸雷響起,走廊里昏黃的燈泡閃了兩下,滅了,四周頓時一片漆黑。突然的停電讓段剛始料不及,他怔在了走廊里。
段剛聽到左側的一個監室門在“吱嘎”的響,“難道有人想趁機暴獄?”他這個念頭一冒出,他便把右手伸向了腰際,打開了手槍套,握緊了‘六四’式手槍的槍柄。
監室的門響剛消失,段剛又聽到身后有響動,段剛迅疾掏槍轉身,而他身后卻什么也沒有,他只感到腳面上有什么東西在爬動,他腳猛一甩,一支大耗子落在地上,“吱吱”叫著跑了。
這當口,霍英國的胳膊伸向放食品的碗柜?;粲玫絻纱奖忝?,他把被蒙在頭上,他在被窩里撕開一袋方便面,狼吞虎咽地啃著。
霍英國雖在被窩里吃東西,可他吃東西的聲響還是傳了出來,本在注意著霍英國的樸長偉,把盧春江輕輕地喚醒,俯在盧春江的耳朵告訴他:“霍英國在偷吃東西。”
樸長偉在前,盧春江在后向霍英國奔去,路過吳佳才跟前時,盧春江扒拉他一下,罵道:“你他媽的還睡呢,過來?!?/p>
樸長偉走到了霍英國的跟前,用腳把蒙在霍英國頭上的被挑開,接著狠狠地朝霍英國的頭上踹去。
霍英國投入地啃著方便面,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雙眼便被踹得直冒金星,他本能地直立而起,揮拳向對方打去,霍英國的一拳沒有打著對方,卻緊接著被吳佳才撲倒,盧春江扯過被,捂在了霍英國的頭上,他死死地按著被罵道:“你這狗卵子,偷吃東西還敢還手打人。”
霍英國被捂的喘不過來氣,他奮力掙扎著,樸長偉和吳佳才也伸過手來,死死地按在捂著霍英國的被。在走廊里巡視的段剛,聽到14監室的方向有響動,便向14監室走去,當他快走到14監室時,盧春江已聽到了段剛在走廊里的腳步聲,三人住了手。
段剛站在14監室的小窗口往里望,見里邊人影綽綽,他沒發現異常,就問:“剛才是哪個監室弄出的響聲?”
樸長偉在廁所處假裝小便的樣子說:“段管教,沒聽見哪有響聲,是不是你聽差了?!?/p>
段剛離開14監室的小窗口,又向別的監室走去。
樸長偉望了眼頭上還捂著被的霍英國,對盧春江說:“唉,盧哥,這小子怎么沒動靜了?”
盧春江過去把霍英國頭上的被掀開,扒拉下霍英國,霍英國沒有反應。
天空亮起一道閃電,三人借閃電的光亮見霍英國臉色蠟白,雙眼睜著,嘴微張,嘴角邊上粘著方便面的渣子。
樸長偉看著霍英國的樣子說:“盧哥,他是不是死了?”
電來了,監室里的燈亮了起來,盧春江把右手兩手指放在了嘴邊,示意樸長偉不要說話,他又掃視了一遍監室,見除了他們三人,別人都酣睡著,他湊到霍英國的跟前,用手指在鼻前試了試,見霍英國真的沒了呼吸,他不由地倒吸了口涼氣。
吳佳把聲音壓得很低,結結巴巴地說:“盧、盧哥,怎么、怎么辦那……”
盧春江緩過神來,對樸長偉和吳佳才說:“記住,咱們沒有跟霍英國動過手,待明早再說。”
樸長偉和吳佳才各自回到自己的鋪位上。盧春江拿了條手巾,把霍英國嘴角擦干凈,又把他的眼睛抹上,收拾了下他身邊吃剩下的方便面,盧春江覺得一切妥當后,他又把被蒙在了霍英國的頭上。
盧春江心驚膽戰的再也無法安睡,他兩眼直盯著蒙在霍英國身上的被,他期望著霍英國沒有死,只是暫時的窒息,他盯霍英國身上的被一直到早6點起鋪鈴響起,霍英國身上的被也沒動彈一下。
盧春江鎮靜地起身,揉了下眼睛,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張羅說:“起來,起來?!?/p>
在押人員們大都起床,收拾著自己的行李,惟霍英國仍躺在那。
盧春江對一個年齡較小的在押人員說:“你去把霍英國叫起來?!?/p>
年齡較小的在押人員過去扒拉了霍英國兩下,霍英國沒反映,他又把霍英國的被子掀開,見霍英國直挺挺地躺在那,沒有呼吸,那在押人員轉身對盧春江說:“盧哥,他好像死了?”
盧春江故作驚訝地說:“是嗎?昨天他不還好好的嗎?你好好看看?!?/p>
年齡較小的在押人員有點不敢靠前,有一在押人員好像明白點什么,他走到霍英國的跟前,用手剝開霍英國的眼皮,仔細看了下說:“死了,像死了有段時間了?!?/p>
盧春江對年齡較小的在押人員說:“快報告管教?!?/p>
年齡較小的在押人員趴在小窗口,驚恐地大聲喊著:“報告管教,報告管教……。”
2
霍英國的尸體被送到了東河市醫學院的解剖室里。
上班時間剛到,柯志偉開車進了監管支隊的院里,他在車里對掃院子的清潔工老吳頭說:“老吳頭,你去把段剛找來。”
柯志偉進了辦公室,坐在轉椅上剛點燃一支煙,外邊就有人敲門,他說:“進來。”
段剛推門走了進來,他點頭說了聲:“柯支隊?!北阌行┗炭值卣驹陂T口處。
柯志偉的臉色很難看,他狠瞪了眼段剛,把剛點燃的煙在煙灰缸里捻滅,惱怒地從轉椅上站起,他指著段剛說:“段剛,你到底怎么回事?開槍打人的事剛平完,雖然檢察院給你定個正當防衛,可你也沒少給傷者花醫藥費呀!昨晚值班你又出了事,看守所里的在押人員非正常死亡;你知道你這個值班民警該負什么責任嗎?最低得給你個記過處分,說不上你身上的這身警服都保不住?!?/p>
柯志偉的話猶如一盆冷水澆在了段剛的心上。自段剛上次自衛開槍打傷人后,檢察院雖給他定了個正當防衛,可傷者家屬仍四處告狀,市委副書記雷正南為此便做了個批示:“從穩定大局出發,酌情包賠醫藥費用?!边@個批示,使家庭本不寬裕,與母親一同生活的段剛借了兩萬余元錢,包賠給了傷者。而如今,正常值班的他又攤上監室里死人的嚴重事件,他不知道這件事會給自己造成什么樣的后果,一種悲涼無助的感覺充溢著他的身心。
高臣匆忙地走了進來,他對柯志偉說:“柯支隊,檢察院的劉法醫已到了醫學院的解剖室,準備給霍英國做死因解剖,我們是不是得過去?”
“我們當然得過去?!笨轮緜グ岩录苌系耐庖履闷?,又對段剛說:“你也跟著過去?!?/p>
柯志偉他們到了醫學院時,解剖室里已準備就緒。
秦明見到柯志偉,上前與柯志偉握下手說:“柯支隊,過來了。”
“啊,秦科長,你也過來了,看守所里死人,又給你們檢察院監所檢查科添麻煩了。”柯志偉謙恭地說。
秦明沒跟柯志偉再說什么,他轉身對一穿白大褂50余歲的男子說:“劉法醫,開始吧?!?/p>
劉法醫拿把手術刀,向解剖臺上的霍英國走去;旁邊一穿檢察官制服的年輕女子,手拿著紙和筆,準備著做尸檢記錄。
霍英國赤裸地躺在不銹鋼的解剖臺上,他的嘴大張著,鼻孔處流出了少許黃色的黏液;他全身灰白,身體極度消瘦,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地凸現了出來,他的雙腳腕處因長期戴腳鐐,留下了皮膚被磨損后所形成的褐色的痕跡。
隨著劉法醫手術刀的移動,尸體上那干燥、毫無柔性的皮膚向兩邊緊縮著……
兩個小時后,尸檢結束。
劉法醫往下摘著膠皮手套說:“尸檢的初步結論是:有大量的食物殘渣堵塞氣管,肺組織充血水腫,造成窒息死亡?!?/p>
更新時間:2025-05-02 18:2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