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中學的銀杏葉正在舉行金色暴動。
林小滿攥著書包帶站在校門口,掌心的汗漬在帆布上洇出深色云團。教導主任的辦公室在三樓,經過樓梯轉角時,她聽見有細碎的羽毛撲簌聲從頭頂墜落。
書包里那本初二物理課本正在發燙。修正液反復涂抹的封皮下,藏著用圓珠筆刻進紙纖維的七十八個"都是我的錯"。上周搬家工人抬走最后一只紙箱時,母親絲綢睡衣的裂帛聲突然刺破夢境——那件淡紫色睡袍肩線處的綻裂,和她物理競賽報名表被父親撕碎時的聲音如出一轍。
"轉學生?"生物老師敲了敲她面前的實驗臺。林小滿猛地抬頭,看見玻璃培養皿里泡著的知更鳥胚胎標本正對她睜開乳白色眼瞼。同桌的男生從顯微鏡前直起身,白大褂袖口滑出一截淡青色血管。
"林小滿。"他推過來一張草稿紙,鉛筆字跡穿透紙背,"你壓到我的羽毛了。"林小滿這才發現實驗服衣角下露出一根藍灰色尾羽,在晨光中流轉著虹彩。
生物教室的排氣扇突然轟鳴。林小滿在劇烈的氣流中低頭,看見男生修長的手指捏著鑷子,將羽毛輕輕擱在她攤開的舊課本上。被修正液覆蓋的"都是我的錯"正在紙頁下不安躁動,而少年指尖的溫度透過羽毛傳來:"鳥類遷徙不是逃亡,是寫給天空的情書。"
放學后的標本館像被時光琥珀封存。林小滿推開生銹的鐵門時,驚醒了某只椋鳥標本的玻璃眼珠。二十年前的陽光從氣窗斜射而入,照亮浮塵中舒展的鳥類骨架。
"這是1972年的雪鸮,喙部缺損是用環氧樹脂修補的。"少年白大褂的下擺掃過積灰的標本柜,"那個紅尾鵟的尾羽去年被衣魚啃食了三分之一..."他的聲音突然卡在喉間。林小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某個標本盒里躺著半枚知更鳥尾羽,藍灰羽片上凝結著褐色的血痂。
頂燈突然發出電纜斷裂的嘶鳴。林小滿在鐵柜傾塌的瞬間將他推向墻角,飛濺的玻璃碎片在她手腕劃出殷紅溪流。鮮血滴在知更鳥尾羽上的剎那,她聽見書包里傳來細密的剝裂聲——舊課本扉頁上凝固的修正液正在片片龜裂,露出底下被圓珠筆反復描摹的傷口。
他扯下白大褂為她包扎時,林小滿看見他鎖骨下方蜿蜒的舊傷疤,形狀像極了一只折翼的鳥。月光爬上標本館的解剖臺,少年輕輕掀開那本被血漬浸透的物理課本,指尖撫過那些終于破繭而出的字跡:
"不是你的錯。"他拆開父親遺留的鳥類圖鑒,泛黃的剪報從書頁間飄落——2008年實驗室事故報道的配圖上,年輕研究員護著懷中的標本盒,飛濺的玻璃在他胸口刻下永久的羽翼。
晨露未晞時,兩個單薄身影出現在實驗樓天臺。林小滿捧著修復的知更鳥標本,感受晨風穿過羽梢的震顫。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她終于松開手指,看那抹藍灰色虹彩融入朝霞。書包里的舊課本嘩嘩翻動,所有被囚禁的"對不起"都化作鱗粉,在風中翩躚成蝶。
更新時間:2025-05-02 15:5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