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已是三月,紫禁城中的老槐樹仍不見新芽,灰褐色的枝丫刺向天空,像老人干枯的手指。
朱雄英站在乾清宮外,寒風鉆進他的衣領,卻比不上心底泛起的涼意。太醫剛剛退出,搖頭嘆氣的模樣已經說明了一切——朱元璋的大限到了。
"皇太孫殿下,陛下喚您進去。"老太監顫巍巍地推開殿門。
殿內藥香濃郁,混著沉檀的氣息,卻掩不住那股衰老的味道。朱元璋躺在龍榻上,曾經魁梧的身軀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唯有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刀。
"孫兒參見皇爺爺。"朱雄英跪在榻前,額頭觸地。
"起來...坐近些。"朱元璋的聲音嘶啞微弱,與往日雷霆般的威嚴判若兩人。
朱雄英挪到榻邊,這才發現朱元璋手中握著一卷發黃的紙——那是馬皇后生前抄寫的佛經。
"標兒走時...多大歲數?"朱元璋突然問道。
"父王...享年三十七歲。"朱雄英輕聲回答。
"三十七...咱今年七十一,夠本了。"朱元璋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爹命短,看不到你現在的樣子...可惜啊..."
朱雄英喉頭發緊。八年前朱標去世時,朱元璋一滴淚沒流,如今卻在這病榻上流露出深藏的父子之情。
"皇爺爺別多想,好生休養..."
"少說廢話。"朱元璋打斷他,"咱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必須交代清楚。"
老人掙扎著要起身,朱雄英連忙扶他靠坐在龍枕上。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朱元璋喘息不已,曾經能開三石弓的手臂如今瘦弱得如同枯枝。
"知道咱為什么選你嗎?"朱元璋直視孫子的眼睛。
朱雄英思索片刻:"孫兒愚鈍,請皇爺爺明示。"
"因為你像咱,也像標兒。"朱元璋的目光越過他,仿佛看向遠方,"你有標兒的仁厚,也有咱的決斷。這才是為君之道...剛柔并濟..."
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朱雄英的心扉。歷史上朱標與朱元璋的治國理念沖突,終于在第三代身上找到了平衡點。
"孫兒...只怕辜負皇爺爺期望。"
"少裝模作樣。"朱元璋嗤笑一聲,"你這些年做的事,咱都看在眼里。改良農具、研發火器、保全藍玉...哪件不是膽大包天?"
朱雄英心頭一跳——原來朱元璋一直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孫兒..."
"聽著,"朱元璋突然嚴肅起來,"為君者最忌優柔寡斷,但也不可剛愎自用。咱這輩子...殺人太多,尤其是晚年..."老人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悔意,"你要記住,殺人容易,用人難。能用則用,不能用則廢,不到萬不得已...別開殺戒。"
朱雄英鄭重地點頭。這是朱元璋用一生鮮血換來的教訓。
"還有,"朱元璋艱難地抬手,指向龍案下的暗格,"那里有份名單,是咱留給你的...可用之人與必防之人...切記..."
朱雄英取出暗格中的密折,只見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文武百官的優缺點,甚至還有未來十年的用人規劃。這是一位老皇帝畢生政治智慧的結晶。
"皇爺爺..."朱雄英聲音哽咽。
"哭什么!"朱元璋呵斥,卻伸手抹去了孫子眼角的淚水,"皇帝...不能輕易落淚。"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朱雄英連忙端來藥碗,卻被朱元璋推開。
"沒用了...聽咱說完。"老人喘息著,"北元殘部...不可小覷。倭寇猖獗...必嚴懲。朝中...呂本一黨...需防范..."
每一個詞都像是一塊磚,壘在朱雄英肩頭。這是整個帝國的重量。
"最要緊的...是你四叔。"朱元璋突然抓住朱雄英的手,力道大得驚人,"燕王雄才大略...用得好是國之棟梁,用不好..."
朱雄英心頭一震。燕王朱棣,歷史上發動靖難之役奪位的永樂帝,正是他最大的潛在威脅。
"孫兒明白。四叔鎮守北平多年,勞苦功高,孫兒繼位后必當重用,以安其心。"
朱元璋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笑了:"你比你爹強...知道變通。"松開手,從枕下取出一個錦盒,"這是調兵玉符和傳位詔書...收好。"
朱雄英雙手接過,心跳如鼓。這兩樣東西代表著無上的權力——大明江山,從此正式托付給他了。
"皇爺爺放心,孫兒必當勵精圖治,使我大明國祚綿長,百姓安樂。"
"百姓安樂..."朱元璋喃喃重復,眼中閃過一絲朱雄英從未見過的柔和,"咱當年起義...就是為了讓百姓不再受元朝欺壓...可惜啊...后來..."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目光漸漸渙散。朱雄英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的時刻了。
"皇爺爺還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突然睜大眼睛,仿佛用盡最后的力氣:"記住...皇帝...是天下人的父母...要嚴...也要愛..."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隨即是可怕的寂靜。朱雄英慌忙呼喚太醫,但為時已晚——明太祖朱元璋,大明朝的開國皇帝,在這一刻永遠閉上了眼睛。
"陛下駕崩了!"太醫顫抖著宣布。
殿內外頓時跪倒一片,哭聲震天。朱雄英卻異常平靜,只是輕輕為朱元璋合上雙眼,整理好衣冠。這位傳奇帝王走得安詳,嘴角甚至帶著一絲釋然。
"來人,"朱雄英站起身,聲音沉穩有力,"敲景陽鐘,宣告天下。命五軍都督府加強戒備,九門提督嚴守城門。召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即刻入宮議事。"
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地發出。此刻的朱雄英已經不再是皇太孫,而是大明王朝新的統治者。太監總管捧來早已準備好的孝服,為他換上。
"殿下...不,陛下,"老太監哽咽道,"先帝遺詔..."
"朕知道。"朱雄英平靜地說,"按祖制辦喪禮,但國事不可一日停滯。"
走出乾清宮時,東方已經泛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一個新的時代也將開啟。朱雄英望著初升的朝陽,心中百感交集——歷史,從這一刻開始改變了。
回到東宮,朱雄英在秘密筆記上鄭重寫下: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朱元璋駕崩。歷史轉折點到來?!?/p>
【首要任務:穩定朝局,防范朱棣?!?/p>
【治國理念:剛柔并濟,以民為本...】
合上筆記,朱雄英取出朱元璋留給他的密折,仔細研讀。其中一頁特別引起他的注意:
"...燕王棣雄才大略,然非甘居人下者。若雄英繼位,當厚其賞而削其權,不可操之過急..."
這與歷史上的發展驚人地吻合。朱棣確實不是甘居人下之人,但現在,朱雄英絕不會重蹈建文帝的覆轍。
"陛下,內閣大學士們已到文華殿候旨。"李德全輕聲稟報。
朱雄英——現在應該稱他為大明的新皇帝了——整理衣冠,邁步走向文華殿。路上,他經過奉先殿,那里已經掛起白幡,朱元璋的靈柩安放在大殿中央。
短暫的駐足后,朱雄英繼續前行?,F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一個帝國等待著他的領導。歷史上,建文帝因削藩過急引發靖難之役;而現在,他將書寫不一樣的篇章。
文華殿內,群臣跪迎新君。朱雄英穩步走上御座,轉身面對眾臣,聲音沉穩而有力:
"眾卿平身。先帝駕崩,舉國同悲。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朕即皇帝位,當恪守先帝遺訓,勵精圖治..."
登基詔書由翰林學士宣讀,新朝年號定為"永樂",寓意天下永享安樂。這是朱雄英精心挑選的年號——歷史上朱棣奪位后使用的正是這個年號,現在他提前采用,既是對歷史的致敬,也是對未來的期許。
儀式結束后,朱雄英單獨召見了錦衣衛指揮使蔣瓛——這個在藍玉案中與呂氏勾結的危險人物。
"蔣愛卿,"朱雄英和顏悅色地說,"先帝在時,你忠心耿耿,朕心甚慰。如今新朝伊始,京師安危尤為重要..."
蔣瓛跪伏在地,額頭滲出細密汗珠。新皇帝明知他與呂氏的關系,卻不動聲色,這種深不可測更讓他恐懼。
"臣誓死效忠陛下!"
"很好。"朱雄英微笑,"那就請愛卿加強京城戒備,特別是...注意各藩王的動向。"
這句話如同一柄利劍懸在蔣瓛頭頂。他明白,新皇帝這是在警告他——要么忠心辦事,要么死路一條。
"臣...遵旨!"
送走蔣瓛,朱雄英又接連召見了五軍都督府都督、京城守將等關鍵人物,恩威并施,確保軍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歷史上建文帝的失敗,很大程度上源于對軍隊控制不力。
夜幕降臨,朱雄英回到乾清宮——現在這里已經是他的寢宮。朱元璋的靈柩仍在奉先殿,但他能感覺到祖父的氣息似乎還留在這座宮殿里。
"陛下,要傳膳嗎?"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問。
"不必了。"朱雄英擺擺手,"你們都退下吧,朕想靜一靜。"
獨自一人時,朱雄英終于允許自己的脆弱流露出來。淚水無聲地滑落——為朱元璋,為朱標,也為那個在歷史中早夭的"朱雄英"。從今天起,他將背負起整個帝國的命運,為一個民族的未來負責。
窗外,一彎新月升起。朱雄英擦干眼淚,取出地圖和奏章,開始工作?;实鄣恼魍?,才剛剛開始。
更新時間:2025-05-02 15:5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