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車停在別墅玄關時,宋萱望著落地鏡里的自己——珍珠耳釘是沈明遠去年送的生日禮物,香奈兒套裝熨得平展如手術臺,卻遮不住眼底的青黑。婆婆的笑聲從樓梯傳來,混著傭人的拖鞋聲,像極了手術室里監護儀的滴滴聲,規律得讓人窒息。
“明遠啊,李阿姨說隔壁家媳婦都懷上二胎了?!逼牌沤舆^沈明遠的公文包,目光掃過宋萱的小腹,“你們年輕人別總忙工作,要懂得抓緊……”話音被水晶吊燈的光芒切割成碎片,宋萱摸了摸無名指上的婚戒,冰涼的鉑金圈像道無形的枷鎖。
餐桌上的烏雞湯冒著熱氣,婆婆夾起個雞爪放進宋萱碗里:“多吃點,補補身子?!敝讣咨系募t寶石戒指刮過瓷碗,發出細碎的聲響。沈明遠在手機上刷著股市行情,頭也不抬:“媽,萱萱工作忙,別總催她?!?/p>
“忙?再忙能比明遠忙?”婆婆的湯匙重重磕在碗沿,“你堂姐結婚三年抱倆,你呢?連個響都沒有……”宋萱盯著湯里的枸杞,想起上周在醫院給患者做流產手術時,那些蜷曲的小生命。指甲掐進掌心,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浸在福爾馬林里:“醫生說我宮寒,需要慢慢調理?!?/p>
沈明遠突然放下筷子:“媽,吃飯吧,說這些干什么?!彼淇诘亩ㄖ菩淇坶W了閃,那是婆婆送的四十歲生日禮物。宋萱看見他無名指上的婚戒,和自己的那枚成對,卻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在餐桌的燭光里各自沉默。
深夜的書房飄著雪茄味。沈明遠對著電腦屏幕皺眉,股票走勢圖在藍光里起伏如心電圖。宋萱摸著小腹,想起下午做的備孕檢查——各項指標正常,醫生說“心理壓力過大也會影響受孕”。她開口時,聲音輕得像手術室里的麻醉氣體:“我們要不要去做次全面檢查?”
“檢查?”沈明遠頭也不抬,“你是醫生,自己不就能看?”煙灰落在羊絨地毯上,燙出個焦黑的小點。她望著他后頸的白發,突然想起剛結婚時,他會在她值夜班后煮紅糖姜茶,現在卻連她換了新香水都聞不出來。
“明遠,我們有多久沒好好說過話了?”她的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顫抖,像第一次主刀時握不穩的手術刀。窗外突然滾過悶雷,沈明遠終于轉頭,目光掃過她泛青的眼下:“明天我要飛香港,你自己和媽解釋吧?!?/p>
暴雨在凌晨三點抵達。宋萱站在露臺,任雨水打濕真絲睡裙。無名指上的婚戒越來越沉,她摸出藏在睡衣口袋里的銀杏書簽——那是去年秋天偷偷留的,葉脈間還隱約可見“自由”二字。
手機在窗臺震動,是張亮發來的晚安短信,末尾還是那只笨拙的小狐貍。她想起上周在醫院遇見他,他懷里抱著給侄女買的布偶熊,耳尖還是會泛紅。“宋醫生,你的眼里有星星?!彼f這話時,身后的走廊正有陽光斜斜切過,像極了靈山寺的午后。
淚水混著雨水滑落,她突然摘下婚戒,任它掉進露臺的排水口。鉑金圈在黑暗中閃了最后一下,像某段記憶的句號。遠處傳來寺廟的晨鐘,她摸著書簽上的葉脈,想起張亮說過的話:“每片葉子都有自己的紋路,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清晨的陽光里,宋萱把婚紗疊進樟木箱。象牙白的緞面蹭過她手腕的手術刀疤,那是五年前搶救車禍傷員時留下的。樓下傳來婆婆和傭人的低語,她摸出白大褂,領口還沾著張亮上次送的野菊香。
沈明遠的行李箱停在玄關,他對著鏡子調整領帶:“我讓司機送你去醫院?!彼屋嫱餮b上的褶皺,突然想起靈山寺的石階,那個會因為她踩空而慌亂的男人,衣服上總會沾著草屑和陽光。
“明遠,”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清晰,像手術刀劃開無菌布,“我們離婚吧?!彼D身時,領帶夾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婆婆從樓梯沖下來,紅寶石戒指在晨光中晃得人眼疼:“你瘋了?離婚傳出去我們沈家的臉往哪放!”
宋萱摸出帆布包,里面裝著銀杏書簽和診療手冊?;榻涞睦蘸圻€在指根,卻不再疼痛。她望向窗外的梧桐樹,新葉正在春風里舒展,像極了那年秋天,張亮別在她襯衫上的野菊,倔強地開在不屬于它的季節。
“我是醫生,”她提起包走向門口,白大褂在身后揚起溫柔的弧度,“但首先,我是我自己?!毙P的鏡子里,她看見自己的眼里有光在跳動——那是被壓抑太久的星光,此刻正沖破云層,照亮通往自由的路。
沈明遠的呼喊被春風揉碎,宋萱踩過昨夜的積水,聽見鞋底與地面碰撞出輕快的節奏。手機在口袋震動,張亮發來消息:“今天路過靈山寺,發現野菊提前開了?!彼ζ饋?,指尖回復:“幫我摘一朵,這次換我別在你口袋里?!?/p>
遠處的教堂傳來鐘聲,不是婚禮的頌歌,而是新一天的晨禱。宋萱摸了摸耳垂,那里沒有珍珠耳釘,只有風穿過的自由。她知道,在某個開滿野菊的山坡,有雙眼睛正在等待,等待她摘下白大褂上的枷鎖,露出最真實的自己——那個在靈山寺檐下笑出梨渦的野丫頭,終于回來了。
更新時間:2025-05-01 21: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