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萱把婚戒摘下來塞進帆布包時,指尖觸到內側的刻字“永結同心”。檀香混著消毒水味涌進鼻腔,她望著姻緣樹下攥著許愿簽的男人,突然想起婚禮那天,丈夫在誓詞里說“我會成為你的依靠”時,無名指上的戒指也是這樣硌得生疼。
“施主躲姻緣樹做什么?”話出口才驚覺聲音太亮,像手術室里打破寂靜的器械碰撞。男人耳尖爆紅的模樣讓她想起二十歲那年,第一次偷穿母親的高跟鞋,在鏡子前轉圈圈時被父親撞見的窘迫。薄荷糖遞出去時,她故意讓糖紙擦過他掌心——這雙手沒有婚戒的勒痕,掌紋像未拆封的手術線,柔軟得讓人心慌。
踩上青苔石階的瞬間,她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山風。撞進他懷里時,聞到藍月亮洗衣液的清香——和丈夫的襯衫一個味道,卻多了絲陽光曬透的暖。他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很輕,像處理易碎的玻璃器皿,卻讓她想起昨夜丈夫醉酒晚歸,把嘔吐物吐在她白大褂上時,那股刺鼻的威士忌味。
“醫生也會怕摔?”他的聲音像溫水沖開咖啡粉,她彎腰摘花時故意讓銀鐲子滑到小臂。那些被婚戒遮住的皮膚,此刻在陽光下泛著淡青,像醫院后巷被圍墻困住的爬山虎——總有些東西,是鉆石戒指蓋不住的。
野菌湯燙到他時,她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指尖觸到他虎口的薄繭,突然想起丈夫的手,永遠只知道在鍵盤上敲報表,永遠的夜不歸宿。他盯著她美甲的模樣像在研究CT片,她故意把筍片夾進他碗里——這雙手該用來折孩子的紙飛機,而不是在人事股的公章上蓋下一個個“同意”。
陽光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鼻梁,她發現他左眉尾有顆小痣,像手術刀尖蘸了滴碘伏?!八吾t生平時都這么活潑?”他問得小心翼翼,像怕驚飛窗臺上的麻雀。她托腮望向風鈴,突然想說:“在婚姻里當久了賢妻良母,才更想在活著時當回自己?!钡挼阶爝?,只成了句:“偶爾也想當野丫頭?!?/p>
驚雷炸響時,她攥緊他手腕的力道重得不像樣。消毒水味混著他身上的雪松味,竟比丈夫的古龍水更讓人安心。他用拇指抹掉她睫毛上的雨珠,指腹的溫度像恒溫箱里的紗布。她想起上個月結婚周年紀念日,丈夫送的名牌包上還掛著價簽,而眼前這個男人,會把她發間的銀杏葉夾成書簽。
銀杏葉書簽塞出去時,她故意在背面寫歪數字。他接過時指尖碰到她掌心,像心電圖突然跳出個異常波形——但這次,她不想把它歸為“需警惕”的范疇。公交開動時,她探出頭喊“笨蛋”,看見他追著車窗跑的樣子,突然想:原來快樂可以這么簡單,不需要奢侈品,不需要虛假的甜言蜜語。
凌晨三點,宋萱對著鏡子摘下婚戒。指根的凹痕像道淡疤,她摸出枕頭下的銀杏書簽,背面的號碼被摸得發毛。手機屏幕亮起,是張亮發來的晚安短信,末尾畫著只笨拙的小狐貍——像極了他第一次給她拍照時,把鏡頭懟到她臉上的傻樣。
浴室傳來丈夫的鼾聲,帶著濃重的煙酒氣。她摸著書簽上的葉脈,想起他說“這紋路像手術縫合線”時,眼里亮起來的光。結婚七年,丈夫早已不再看她的眼睛,只會在深夜把臟襪子扔在浴室地板,抱怨“當醫生的老婆就是冷漠”。
周四上午,診室的叫號屏亮起“張亮”的名字。宋萱握著聽診器的手頓了頓,看著他推門進來時把公文包抱在胸前的緊張模樣,像極了不聽話的孩子第一次去學校的場面。
“睡眠不好……”他盯著她白大褂上的姓名牌,“總夢見在山上摘野菊?!彼崖犜\器按在他胸口,聽見心跳聲比監護儀更慌亂?;榻湓谥父瓜马训蒙郏室庥弥讣鈮核i骨:“張股長這是得了‘秋日懷想癥’,需要多曬曬太陽?!?/p>
他突然掏出袋糖炒栗子,熱氣混著焦糖香撲來:“路過小學門口買的,記得你說過喜歡……”話音被走廊的嬰兒哭聲截斷。宋萱望著他耳尖的紅,想起上周丈夫滿不在乎的冷笑:“不就是個破醫院嗎,能有什么出息?”
傍晚大雨,宋萱在便利店門口撞見冒雨狂奔的張亮。他把公文包頂在頭上,白襯衫貼在后背,像極了那年在靈山寺躲雨時,被雨水洇透的單薄模樣。
“一起走?”她舉起傘,傘骨在風中搖晃。他半步都不敢靠近,怕蹭濕她的衣裙:“不用了,我等雨?!痹捨凑f完,她突然拽住他袖口,把他拉進傘下:“躲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獸?!?/p>
傘面漏下的雨滴打在他領口,她聞到他身上混著雨水的肥皂香。路過婚紗店時,櫥窗里的模特戴著和她婚戒同款的鉆戒,在霓虹燈下閃得刺眼。張亮忽然說:“你穿白大褂比穿婚紗好看。”她一愣,繼而笑出聲——這是七年來,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而不是“賢惠”“持家”。
冬至前夜,宋萱把銀杏書簽夾進《飛鳥集》,塞進張亮的公文包。天臺的風卷著雪花,她望著他震驚的眼神,突然想起婚禮那天,她望著神父背后的十字架,心里涌起的荒謬感。
“我該回去了?!彼o圍巾,婚戒在雪光中閃了閃,“以后……別再來醫院找我了?!彼鴷氖智嘟畋┢?,卻只說:“你的頭發亂了?!彼D身時,聽見他低聲說:“其實我早就知道……”雪花落在睫毛上,她不敢回頭,怕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會像手術臺上的血跡,再也擦不掉。
次日清晨,宋萱收到快遞通知。收到后泛黃的銀杏葉書簽掉出來,背面多了行小字:“我見過你眼里的星光,才知道死水般的婚姻有多殘忍?!毙偶堖吘壵粗熬崭苫ǎ駱O了那年秋天,她別在他襯衫上的那朵。
丈夫在微信里發來消息:“今晚有應酬,不回家吃飯?!彼鰰灒~脈間的紋路依然清晰,像某個人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心事。窗外的玉蘭花正在盛放,她想起靈山寺的鐘聲,想起那個會臉紅的男人,突然明白:有些喜歡,不必宣之于口,卻早已在靈魂深處,開成了永不凋零的花。
手機在桌面震動,是張亮發來的照片:“看,我用銀杏葉做了書簽!”照片里,張亮的掌心躺著片金黃的葉子,葉脈間隱約可見鉛筆寫的“自由”二字。宋萱笑起來,眼淚卻落在病歷單上,暈開朵透明的花——那是她寫給自己的,未拆封的情書。
更新時間:2025-05-01 21: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