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把京都城門烤得發白,守城軍官的鐵甲燙得能煎雞蛋。
八個衛兵躲在門洞陰影里,長矛尖卻對著過往行人的錢袋子。
波斯商隊的駱駝剛停下,收稅的官吏突然提高嗓門:"西域貨加收三成‘消暑稅’,這可是上頭新定的規矩!"
胡商趕緊塞過去一把鑲寶石的匕首,賬本上才蓋了紅章。
賣酸梅湯的老漢突然被踹翻攤子,木桶里化的冰水混著湯藥灑了一地。
稅官踩著老農的背嚷嚷:"這陰涼地是官家的!想歇腳先交二十文‘乘涼錢’!"
挑夫們曬脫皮的肩膀上挨了官靴踹,懷里的銅錢串被生生扯斷。
這時華貴馬車里扔出塊冰碴子,簾子縫里露出張蓋著官印的免稅文書。
西域水果車被軍馬撞翻那會兒,官兵的刀已經架在商販脖子上:"驚了貴人的車,賠五兩銀子!"
商販哭著把沾滿葡萄汁的碎銀塞進官兵鎧甲縫。
剛才兇巴巴的官兵轉頭舀起地上干凈的蜜瓜肉,點頭哈腰捧給轎子里的稅官。
牛車距城門尚有百步時,六個戴烏紗描金帽的稅吏正挨個掀車查貨,正將一車枇杷核數出"走私禁品"的罪名。
沈望書用折扇敲了敲罐口凝結的霜花,面色凝重,"看樣子,他們是戶部直屬的緝查衛,專查商品貨物。我先去前面打聽一下,為何今日查這么嚴?"
"大哥小心。"沈望錦幾人只好將牛車停下,等沈望書回來。
刀疤臉和幾個小弟一聽是朝廷官員,紛紛卸下手上的兵器塞進了牛車的茅草堆里。
不知哪來的默契,不約而同的從地上抓了一把黃土往臉上抹,混著冒油的汗珠子凃成了泥人模樣。
不多會,沈望書搖著扇子回來。
"說是要補繳一兩銀子的'冰道疏通費',可咱們運冰走的分明是官道。這各路衙門的勒索就沒斷過。聽說昨日是河道衙門的‘冰凌稅’,今日又是稅監司的新名目。"
這制冰的生意還沒掙到什么錢呢,前前后后搭進去不少。
牛車吱呀行至永定門,守城兵卒突然將長槍橫在冰罐前。
"欸…大人這是何意?在下可是剛交過一兩銀子的疏通費?。?/p>
沈望書剛剛圖省事,已經交了一兩銀子,這又被攔住,他火氣一下子就上來。
妹妹天不亮就起來跟著他們運冰,至今還沒吃上飯,這些狗官盤駁一層又一層,真當沒人管嗎?
冰罐上的水珠啪嗒砸在黃土道上,轉眼就蒸成白煙。
稅監司的劉主簿慢悠悠從陰涼棚里晃出來,腰間算盤叮當響得人頭疼:"疏通費是道兒上的,這永定門收的是'冰鑒押金'。"
劉主簿剛說完"冰鑒押金"。
人群里就炸開個破鑼嗓子:"昨兒拉糞車的過城門,怎不見你們收'糞罐押金'?"
賣炊餅的王瘸子拄著扁擔擠到前頭,竹筐里還冒著熱氣的炊餅被曬得發硬。
兵卒子竟用長矛一把將他推倒:"滾一邊去!有你什么事兒?拉大糞的過城門你還要嘗咸淡???"
見有人質疑,劉主簿裝模裝樣的從袖中掏出一卷發黃的文書,"按《大夏稅律》第四百二十條,易融之物過城門需繳三倍押金,防著冰水融化損了官道——"
沈望書執著扇子呼哧呼哧扇著風,聽他狡辯"啪"一聲收了扇子,袖子一擼:"嘿——跟我扯稅律是吧,稅律第四百二十條分明寫的是'酒漿脂膏等污損之物'!冰與鹽鐵同類……"
話音未落,守城兵槍桿突然掃翻兩個冰罐。
融化的冰水漫到劉主簿皂靴下,他像被蝎子蟄了似的跳上石墩:"加收'冰漬占地稅'!"
人群嗡地騷動起來。
"占地稅?"綢緞莊伙計突然舉起賬本,"上月你們收'遮陽稅',說我們店招影子蓋了官道!"
賣柴火的張老漢把斧頭往地上一剁:"東市劉屠戶的肉案血水流了三尺遠,怎不見你們收'血水稅'?"
沈望錦跳上牛車,抄起竹筒舀了半瓢冰水,嘩啦潑在官道青石板上:"按稅法,地面蒸騰超三刻須繳'地熱維護費'——大人這石板曬了半日,倒該找太陽收稅?"
劉主簿腮幫子抽搐著摸出個銅鈴:"抗...抗稅者加收..."
鈴鐺還沒搖響,沈望錦又突然把冰水潑在城門告示牌上。
蓋著官印的"夏稅三十則"被水沖花,露出底下去年沒撕干凈的"春稅五十則"。
圍觀人群突然爆發出喝彩。
"好個新舊稅榜糊墻紙!"茶攤先生擠到前排,"按《稅律》附則,稅榜污損當停征三日!"
刀疤幾人趁機把冰車往前推了半尺,融化的冰水眼看要漫過稅丁的布鞋。
劉主簿急得扯開衣領:"反了!反了!再加'煽動稅'..."
突然一坨曬化的驢糞砸在他腳邊,趕車少年在人群后頭喊:"按大人規矩,這該收'糞氣熏天稅'!"
哄笑聲中,城門陰影忽然被華蓋遮住。
"吵什么?"戶部李侍郎的轎子停在五步外,冰鑒里的涼氣直往外冒。
劉主簿像見了救星:"稟大人,這群刁民..."
話沒說完,沈望書突然將法典拍在轎簾上:"請大人明鑒!永定門單日雜稅已超正稅七倍!"
李侍郎掀簾的手頓了頓——法典恰好翻到記錄各級官員連帶責任的二百九十條。
僵持間,冰車突然咔啦巨響,最后幾罐冰轟然倒塌。
"哎呀!全化了!"沈望書抓起濕漉漉的油布,"按《稅律》,現該請李大人主持賠償了。"
他轉身對人群喊:"煩請各位父老做個見證,這車冰值五十兩銀!"
賣炊餅的突然舉起半塊冰磚:"我出一文錢買這'冰漬稅'的冰水!"
眾人哄笑著摸出銅錢往化開的水坑里丟,叮當聲里混著喊:"我買'冰氣稅'!""我要'煽動稅'水!"
李侍郎的轎簾重重落下:"荒唐!回衙!"
劉主簿慌忙去追轎子,卻被沈望書攔下:"大人慢走,這賠償..."
話音未落,人群突然讓開條道——三個御史臺的青袍官不知何時站在了茶攤前。
蒸騰的熱氣里,冰車只剩灘冒著寒氣的水漬,像柄出鞘的劍指著城門稅榜。
更新時間:2025-05-01 21:2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