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裹著北風撲在拍賣廳的雕花窗欞上，劉黑心額角的冷汗混著融化的雪水，順著下巴滴在簇新的湖藍緞面上，洇出個深青的濕痕。

周公子攥著他的袖口不肯放，腕上的翡翠扳指硌得他生疼："劉老板好手段！

說什么'千年古瓷'，合著是拿新胎老釉糊弄人？

我這五千兩銀子，今日不拿回來，我周府的家丁能拆了你這'聚寶齋'！"

"周公子息怒，這其中定有誤會......"孫師爺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往前湊，眼角余光卻往陳鑒站的角落飄。

方才那小崽子驗瓷片時，他分明瞧見少年眼尾泛起金芒，像極了傳說中能破萬寶的"天鑒之眼"——劉爺當年跟著老城主剿陳家滿門，不就是為了那雙眼睛？

陳鑒垂著眼站在陰影里，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懷里的青銅殘片。

方才為了揭穿劉黑心的"唐青花"，他強行催動天鑒之眼，此刻眼皮像被火炭炙烤，連帶著半邊太陽穴突突作痛。

更讓他心頭發緊的是劉黑心方才那句"陳家"——他從小在孤兒院里長大，唯一的線索就是襁褓里那塊刻著"天鑒"二字的青銅殘片，難道這老匹夫真和陳家滅門有關？

"誤會？"吳老頭扶著棗木拐杖重重一磕地面，震得八仙桌上的茶盞叮當響，"老朽玩了四十年古玩，會看不出這胎質是新燒的？

陳小友方才用'浸水壓痕法'驗出釉色是老料新上，你當在場的都是瞎子？"

話音未落，幾個跟著吳老頭來的老行家紛紛附和。

穿月白錦袍的王掌柜捏著那只被陳鑒戳破的"唐青花"冷笑："這底款的'開元通寶'印得倒是像，可你看這圈足——新瓷出窯時要打磨，老瓷是百年手盤，包漿能一樣？"

劉黑心的臉瞬間煞白。

他原本算計著用三成真貨七成贗品混過去，反正買家大多是附庸風雅的富家子弟，哪懂什么門道？

誰成想半道殺出個陳鑒，不僅識破了最值錢的幾件，還拉著吳老頭這個"活碑帖"站臺。

"諸位稍安勿躁！"陳鑒突然開口，聲線清冽如破冰的溪水。

他往前走了兩步，雪光透過窗紙落在肩頭，映得眼尾那抹金芒若隱若現，"在下還有一物要呈給吳老。"說著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層層剝開，露出片帶著銅綠的殘片，"這是劉老板拍品里那尊'商鼎'的內范殘片。"

孫師爺瞳孔驟縮——那尊商鼎是他們花大價錢從黑市淘來的，特意找了老匠人做舊，連他都沒看出破綻！

"內范？"吳老頭接過殘片，老花鏡后的眼睛亮了，"小友好眼力！

商周青銅器用范鑄法，內范必有'墊片痕'。"他用放大鏡仔細查看殘片內側，果然見幾道極細的凹痕，"可這殘片上的墊片痕是直的，而真正的商鼎內范墊片痕是弧形——這說明什么？"

"說明這尊商鼎的內范是用現代模具翻制的！"陳鑒話音剛落，拍賣廳里炸開一片驚呼。

周公子猛地甩開劉黑心的袖子，指著他鼻子罵："好你個劉黑心！

我上個月在你這兒買的'宋汝窯'，莫不是也是這么個手段？"

劉黑心只覺喉頭腥甜。

他死死盯著陳鑒，突然拔高聲音："你不過是個古玩鋪的學徒，憑什么指手畫腳？

誰知道你是不是收了哪家的黑錢......"

"憑這個。"吳老頭突然將殘片拍在桌上，震得茶盞里的水濺出來，"老朽以'鑒古閣'閣主的名義擔保，陳小友的鑒定無誤。"他轉頭看向陳鑒，目光里多了幾分贊許，"小友方才用的'浸水壓痕法'，是我恩師當年創下的絕技，你從何處學來？"

陳鑒心頭一跳。

他當然不能說這是天鑒之眼自動解析出的鑒寶手法，只垂眸道："在下在'福來居'當學徒時，常翻舊賬冊，見有前輩記錄過類似方法，便試著琢磨了些時日。"

吳老頭捋著花白胡須笑了："好個'試著琢磨'。"他轉向人群，聲如洪鐘，"今日這拍賣會，老朽帶了十位行內老友來。

諸位若信得過老朽，不妨將拍品都拿出來，咱們當面驗個清楚！"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

有幾個原本半信半疑的富商對視一眼，紛紛把剛拍下的物件遞過去。

王掌柜接過一只"明宣德爐"，用銀簽子挑開爐底的包漿，露出底下新嶄嶄的銅色："劉老板，這'百年爐灰'抹得倒勻，可這銅質分明是新煉的！"

"還有這串'和田玉扳指'！"另一位老行家舉著放大鏡直搖頭，"真和田玉對著光看有云絮紋，這串倒好，通透得跟玻璃似的——分明是阿富汗玉染的色！"

拍賣廳里罵聲此起彼伏。

劉黑心的臉從紅轉青，又從青轉白，最后"噗"地吐出一口血，染紅了胸前的緞子。

孫師爺慌慌張張去扶，卻被他一把推開："滾！

都是你們這群廢物......"

陳鑒站在人群外圍，看著劉黑心被周公子的家丁押去官府，突然覺得一陣眩暈。

他扶著墻站穩，只覺眼皮重得像墜了鉛塊，懷里的青銅殘片燙得驚人，仿佛要把他的心肺都灼穿。

"小友可是累著了？"吳老頭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手里端著盞溫熱的茶，"今日你露的這手，連老朽都自愧不如。"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陳鑒泛紅的眼尾，"不知小友可愿拜在老朽門下？

老朽雖不敢說能教你多少，這古玩界的人脈與門道，總還能為你鋪條路。"

陳鑒猛地抬頭。

他在"福來居"當學徒三年，吃盡了冷眼，此刻聽著吳老頭的話，喉嚨突然發緊："吳老肯收我......"

"自然。"吳老頭笑著拍他肩膀，"明日便來鑒古閣吧。"

雪不知何時停了。

陳鑒踩著滿地殘雪往回走，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襯得眼尾那抹金芒愈發清晰。

他摸了摸發燙的眼皮，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間竟滲出幾點血絲——這是天鑒之眼過度使用的征兆。

"陳家......天鑒之眼......"他望著天上的月亮喃喃自語，懷里的青銅殘片突然發出細微的震顫，像是回應他的疑問。

陳鑒按住心口，只覺一陣鉆心的疼，卻又帶著說不出的熟悉，仿佛三千年的記憶，正順著這疼痛的裂縫，緩緩蘇醒。

更新時間：2025-04-30 14:2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