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雪霽初晴。

聚寶閣的朱漆大門前掛著兩盞猩紅宮燈，門楣上"珍玩雅集"的鎏金匾額被雪水沖得發亮。

陳鑒裹著洗得發白的青布棉袍站在街角，望著門內進進出出的達官貴人，喉結動了動——他懷里揣著趙老板賬本里掉出的黑貓紙片，貼著皮膚的青銅殘片還帶著體溫。

"小爺里邊請！"門童的吆喝聲驚飛了檐角麻雀。

陳鑒低頭整理衣領，袖中摸出半塊碎銀拍在門童掌心。

門童掃了眼他樸素衣著，剛要皺眉，碎銀卻突然變作整塊的銀錠——這是他跟王伙計學的"障眼法"，專用來混進高檔場合。

門童眼睛一亮，立刻堆起笑："客官里邊請，雅座在二樓。"

拍賣廳里暖香浮動，檀香混著脂粉氣直往人鼻子里鉆。

陳鑒找了個角落坐定，目光掃過展柜里的拍品——青玉鎮紙、古銅酒爵、青瓷茶盞，件件都是市面上難得的老物件。

他指尖輕輕叩了叩桌沿，眼皮突然發燙。

"天鑒之眼。"他默念一聲，垂下的眼睫微微顫動。

剎那間，展柜里的物件在他視野里褪去外皮，露出斑駁的本質：那方青玉鎮紙內層有新鑿的劃痕，銅爵內壁沾著現代的松香，最顯眼的青瓷茶盞，胎底竟刻著"民國三十年"的暗記。

"好個劉黑心。"陳鑒攥緊袖口，指節發白。

他早該想到，趙老板那樁梅瓶騙局不過是小試牛刀，這拍賣會才是劉黑心的大網——用半真半假的老物件當引子，專釣那些想撿漏又不懂行的冤大頭。

"各位貴賓！"臺上響起銅鑼聲，劉黑心穿著玄色狐裘走上前，臉上堆著笑，"今日聚寶閣有幸，特為諸位尋來十二件孤品，件件都是從老墓里請出來的......"他話音未落，目光掃過臺下，突然頓了頓——角落里那個青布棉袍的小子，怎么看著眼熟？

陳鑒裝作看茶盞，余光瞥見劉黑心的眼神，心里一緊。

他迅速低下頭，卻在此時注意到右側雅座里的周公子：二十來歲的模樣，腰間掛著和田玉墜，正舉著鼻煙壺往嘴里倒，顯然是喝了酒。

這正是趙老板賬本里提過的"周府三少"，最是好面子又不懂行。

"機會來了。"陳鑒摸了摸懷里的青銅殘片，起身往周公子的雅座走去。

"周公子好興致。"他拱了拱手，"在下陳鑒，在城西福來居當學徒，常聽人說周公子最懂古物......"

周公子打了個酒嗝，斜眼瞥他："你誰?。?

"前日在醉仙樓，見公子花三百兩買了個宣德爐。"陳鑒壓低聲音，"那爐子我瞧著不對，胎底的'宣'字多了一點，倒像是......"

"放屁！"周公子拍案而起，酒氣噴了陳鑒一臉，"老子花三百兩買的，能有假？"

陳鑒不慌不忙，從袖中摸出塊碎瓷片："公子若不信，不妨看看這個。"他將瓷片遞過去，"這是方才在展柜前撿的，您瞧這釉色——"

周公子接過瓷片，剛要發作，卻見陳鑒的指尖在瓷片上輕輕一彈。

天鑒之眼發動的剎那，瓷片表面的青釉突然剝落，露出底下新燒的白胎。

周公子瞳孔一縮，酒立刻醒了大半："這......這是？"

"這是展柜里那只青瓷茶盞的碎片。"陳鑒沉聲道，"周公子若信我，等會兒競拍時不妨多叫幾次價，您看劉老板的臉色，便知真假了。"

周公子捏著瓷片的手直抖。

他雖不懂古玩，卻最恨被人當冤大頭。

昨夜他還聽管家說，劉黑心最近總往城西破廟跑，說不定真在搗什么鬼。"行！"他把瓷片往懷里一塞，"老子倒要看看，這老東西能玩出什么花樣！"

拍賣開始了。

第一件拍品是鎏金銅佛，起價五百兩。

劉黑心剛報完價，周公子就扯著嗓子喊："八百兩！"

"周公子好魄力！"劉黑心眼睛一亮，"有沒有更高的？"

"九百！"

"一千兩！"周公子脖子通紅，活像只斗勝的公雞。

陳鑒縮在柱子后面，看著劉黑心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這老狐貍怕是以為釣到了大魚。

他摸了摸發燙的眼皮，天鑒之眼的消耗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但此刻必須撐住。

第二件拍品是翡翠扳指。

周公子又搶著加到了一千五。

劉黑心朝孫師爺使了個眼色，孫師爺立刻湊到他耳邊："這傻小子今天吃錯藥了？

前兒還說手頭緊......"

"管他呢。"劉黑心搓了搓手，"等他拍下這幾件贗品，明天咱們就去周府收賬，再找幾個托說他買的都是假貨......"他話音未落，陳鑒突然從人群里站了出來。

"且慢！"

全場安靜下來。劉黑心的臉瞬間陰沉："哪來的野小子？"

陳鑒走到臺前，指尖點向鎏金銅佛："這尊銅佛表面做舊，內里卻是新鑄的。"他又指向翡翠扳指，"這扳指的綠是泡出來的，用熱水一燙就掉色。"最后他轉向周公子，"周公子方才拍下的兩件，都是劉老板花五十兩從西市窯子訂的贗品。"

"放屁！"孫師爺跳出來，"你有什么證據？"

"證據？"陳鑒冷笑一聲，"周公子懷里的瓷片，就是展柜里青瓷茶盞的碎片。"他看向周公子，"周公子，不妨當眾驗驗？"

周公子漲紅了臉，從懷里掏出瓷片，當眾用熱水一澆——白胎上果然浮出"城西李記窯"的印記。

全場嘩然，幾個原本要競拍的富商立刻變了臉色。

"好你個陳鑒！"劉黑心咬牙切齒，"敢壞老子的買賣！"他揮了揮手，兩個彪形大漢立刻沖上來要抓人。

"且慢。"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二樓傳來。

眾人抬頭，只見吳老頭柱著拐杖站在欄桿前，銀須飄飄，"劉老板，這鑒寶的事，總得講個道理吧？"

吳老頭是古玩界的泰山北斗，當年連皇宮里的物件都請他掌過眼。

劉黑心的臉瞬間煞白，勉強擠出笑："吳老，這小子信口雌黃......"

"信口雌黃？"吳老頭走下樓梯，拿起那尊銅佛仔細端詳，"這銅銹是用醋泡出來的，內里的沙眼還帶著新鑄的毛刺。"他轉向劉黑心，"劉老板，這拍賣會的規矩，你比我清楚。"

劉黑心額角的汗直往下淌，勉強躬身："吳老教訓的是，今日拍賣......取消！"

陳鑒退到角落，看著劉黑心陰鷙的眼神，心里一沉——這老狐貍吃了這么大的虧，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他摸了摸發燙的眼皮，青銅殘片在懷里灼得生疼。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幾片雪花飄進窗欞，落在劉黑心腳邊，瞬間融成水痕，像極了未干的血。

拍賣廳里亂作一團，周公子抓著劉黑心要退錢，幾個富商吵著要報官。

陳鑒趁亂往門口走，剛到臺階前，就聽見身后傳來孫師爺的低語："劉爺，那小子的眼睛......方才驗瓷片時，我好像看見金光了......"

劉黑心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刀："查，給我查他的底。

陳家......哼，當年沒斬草除根，如今倒成了麻煩。"

陳鑒腳步一頓，掌心的青銅殘片幾乎要嵌進肉里。

他加快腳步沖進雪幕，身后傳來劉黑心的冷笑，混著雪花鉆進衣領——他知道，這一局不過是開始，真正的風暴，才剛剛掀起。

更新時間：2025-04-30 14:2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