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也著實驚了下，忙抬了腳步上前。

可當雙指捻住藥丸，捏開人的下頜強喂進去時。陰暗的腦子里，瞬間就浮上了另一種可能。

他開始盼著這昏厥得血色褪盡的小格格，最好能順著這股頹勢去了。

因為這樣一來，既省了他的力氣，也免了她自己會遭場罪受。

所以，他并指夾著顆藥丸，停在小格格的牙關處并沒有推進去，但面上卻扮足了焦急。

但這世上，總有那么些尷尬，會發生在猝不及防間。

或許是這小格格眼下還命不該絕。

居然被老嬤嬤的幾個掐人中，就給弄醒過來。

然后那漆黑眼眸，便冷幽幽地朝他瞪上來，濕|儒舌尖趁機打了個卷，就把他兩指間救命的藥丸給奪走，還順帶狠咬了口。

梁九功因這瞬間刺痛，微微晃了晃神。

還來不及抽回手指，便聽那小格格邊咀嚼著藥丸，邊懨懨道：“……梁九功，我知你對我藏著惡意?！?/p>

梁九功垂眸看了瞬指尖的深紅牙印，從容地退開了幾步。

“奴婢不敢?！?/p>

寶珠又瞥了眼過去，只覺藥丸苦得鉆心。

然她此刻，一手正被烏蘇嬤嬤夾在腋下，一只手已被老太醫壓在矮幾上把著。

便只能對那心中藏奸的內監首領，吐著舌道：“快……快給我倒杯水來?！?/p>

梁九功領命走去炕頭，倒了杯溫茶在手。

回轉身之后，才發現那嬌貴的小主已抽不出手來接應，便自己端著茶杯朝人唇邊喂遞過去。

沉默片刻，又替自己先前的那番遲疑找補起來：“剛才奴婢也是被嚇狠，才會僵了動作，幸好及時反應過來。眼下格格無恙，奴婢這顆項上人頭總算是保住了?！?/p>

寶珠正就著他的手在喝水，聽到這番做作，本能想說聲虛偽。

奈何一張嘴，含著的水就傾瀉而下。

“……”梁九功無語了片刻，抽出塊帕子往那下頜上摁了摁。

寶珠早就過了會因這種小事而尷尬的年紀，卻想先還了欠他的情，與其兩清之后再狠狠懲治他。

是以，邊由著人把脈，邊朝身后烏蘇嬤嬤吩咐：“嬤嬤，去那邊抽屜里將我的馬鞭拿過來?！?/p>

“格格……”烏蘇嬤嬤很是為難，畢竟面前這位可是內監大總管，御前最得體面的人。

“去?！?/p>

烏蘇嬤嬤不敢違令，只能下炕去將馬鞭拿來遞在人手中。

寶珠將東西握住，抬眸朝梁九功看去：“你這樣我不便揮鞭子，跪著吧。”

梁九功暗暗嘆了聲氣，只得撩袍跪下。

剛進這紫禁城的最初，他的確有挨過些苦，跪過些人。

但自從去到萬歲爺身邊后，他便極少跪什么宮妃。

這下，還當真是有些不習慣。

但寶珠懶理他是何感受，倦怠地對上那雙裝出溫順謙卑的眼，微抬了抬下頜：“梁九功，這根馬鞭可是抽過這大清朝的太子殿下。你說，它打不打得你？”

梁九功垂眸應聲：“自是打得?！?/p>

說著，將只手掌抬過了額頂。

寶珠盯著面前只手掌，閉眼嘆息：“梁九功啊，你雖害過我一回，但非是你主責。且最終計較起來，我卻是要先還你一份恩。”

因為在康熙猶豫要不要連坐了赫舍里全族時，是他這個帝王的大伴從旁勸阻了。

都舉兵想要謀/反弒君了，又怎會少了常泰跟常海這兩個親舅舅。

不過，或許康熙也沒打算連坐。

要不，也不會關押了五年之久，才處決了兩位堂哥。

他只是在等群朝臣，淡忘那場喧囂，再有人能從旁“勸慰”兩句。

畢竟認真論起來，他的兒子才是主謀。他也不能太厚此薄彼的，輕放了自家逆子，卻嚴懲了別人全族。

可朝臣們也都不是傻子。

赫舍里一脈黨系全倒下了，朝堂上會騰出多少位置，他們又能塞多少子侄與自己的人馬填補進去。

所以即便是冷處理了五年之久，他們都很齊心協力的緊閉嘴巴，不愿睜一眼閉一眼的，將這謀逆大罪給輕輕揭過去。

是梁九功這個內監首領，帶著魏珠這柄快刀。拿捏著那些大臣們的陰私，一個個的威脅敲打，這才讓他們松了口。

“雖不是你，也定會有旁人出那個頭，但我赫舍里氏還是欠了你一回情。所以，我也只告誡你一次，只這一次而已。”

說罷，寶珠抬手就要抽下去。

診著脈的老太醫見狀，卻收手退下了炕沿。

“娘娘，這會兒老臣摸不了脈，不若等您打完了老臣再來！”

“……”看著老太醫滿面的隱忍，寶珠將舉高的手臂又垂下。

“是我的不是，您繼續?！?/p>

站在邊上的烏蘇嬤嬤，看著沒挨成打的內監總管，趕緊將抬起欲要阻攔的手，扶住了老太醫的胳膊。

邊架著人往炕沿走，邊帶著些不會太過的歉意，道：“張太醫，您老寬仁有量，我們格格平日里待下最是溫和不過的。就是近段日子夜里總睡不安枕，內里憋著把燥火散不出來，連帶著影響了心氣兒不順，您趕緊給瞧瞧開個方子調理調理，就不會再這樣了?！?/p>

老太醫配合著嗯了聲，順坡下的又坐回炕沿邊，再度診起脈來。

一陣后，開了張四平八穩的方子交給烏蘇嬤嬤，便挎著箱子告了辭。

寶珠讓烏蘇嬤嬤去送送老太醫，見人出了門房，才又抓起跟馬鞭握著。

但她沒立即打下去，而是體力不支的歪在大迎枕上歇了會氣。

等終于找到個合適的開場白，才緩緩道：“梁九功啊，我最近思緒混沌，找了些書來讀……”

可惜她話還沒說完，就遭那跪著的奴婢打斷。

“格格怎么還看起書來了？”

“不然呢，要什么都不做的，干坐著等死嗎。”

寶珠被氣得冷笑了笑，又接著往下說：“……聽說前明的宦官權利很大，可以代御批紅，代天子監軍。”

話至此處，頓了頓，又道：“梁九功啊，你知道先帝爺有個叫吳良輔的大伴嗎？”

梁九功收回雙抬得有些僵硬的手臂，淡淡應聲：“聽說過?！?/p>

“那就好?！睂氈閾P了個輕嘲的淺笑，繼續往下說：“那吳良輔因太受先帝爺寵信，就養大了性子。想效仿前明宦官，也給先帝爺提了這樣的意見?？扇藢嗬目释菦]個底線的。那吳良輔行事越來越張狂，甚至勾結外臣大肆斂財生事?！?/p>

“等先帝爺發現后，極為懊悔自己走了前明的老路子。為了警示自己與后繼之君，特在交泰殿前立下了塊宦官不得干政的鐵牌子，現在那塊鐵牌子還立在那兒呢。而吳良輔的結局，想必你們這些人也是知道的。先帝爺心慈的還想留他一命，但咱們這位爺年紀小小便已是個狠的，豈能輕饒了他。然后我這段日子，被神明托夢夢見了你?！?/p>

梁九功不懂好好的講著吳良輔呢，怎么最后一句會跳脫到說夢見了他。

不懂歸不懂，但不妨礙他順著個小兒心性的淡聲敷衍：“嗯，勞您惦記了?！?/p>

寶珠沒理他這不將她看在眼里的無禮態度，淡聲往下繼續：“你知你在我這個夢里，又做了些什么嗎？”

梁九功只覺今日這趟實在來錯，盡哄著個孩子打發時間了。

“奴婢不知?！?/p>

“你在我這個夢里啊，跟吳良輔一樣勾結了外臣，貪戀權勢且大肆斂財，狠狠觸及了咱們這位爺的底線。然后咱們這位爺就把你圈禁在了景山，你著人通傳了一次次說悔不當初，可咱們這位爺就是不搭理你，但也念著打小伴大的情份沒砍你腦袋。

“當初砍先帝爺大伴時，可是半點不帶猶豫。輪到要砍自己的時，才會舍不得。所以這人與人之間啊，果然還是要生出些情份，才能有轉圜的余地?！?/p>

梁九功對小格格這唬人的手段，大覺稚嫩地勾了勾嘴角。

“那后來呢，奴婢又如何了？”

“你死了啊?！?/p>

更新時間：2025-04-30 12: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