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永壽宮。
一眾配殿耳房,都已漆黑寂靜。
唯貴妃鈕祜祿氏的寢房內,還亮著瑩光搖曳。
數盞燭火的映襯下,屋內各類陳設擺件,皆顯著股奢華質感。
而此間主人,正坐在面新式的梳妝鏡前,輕撫著臉頰。
可能是近段日子以來,心境極佳的緣故。鈕祜祿氏的眼角眉梢處,都添了些怡人氣色。
果然啊,順境能養人。
她替爺分憂的,從后宮里征集了大筆銀子。她的家族在朝臣里,也是支持爺親征的那股勢力。
從前大赫舍里氏薨逝后,哪怕她的姐姐也被晉封為后了。
但鈕祜祿氏碰上了赫舍里氏,還是得退一射之地。
可如今,斯人已逝多年。
那點夫妻情份,早被赫舍里氏某個逆君之臣與幾個紈绔們消耗殆盡。
而鈕祜祿氏,卻風頭正盛。
她還以貴妃之尊,統領著六宮庶務,膝下也立有一子。
除了最后一步。
在實質上,她已掌握了屬于皇后的所有權柄。
這份尊榮曾一度旁落,卻終是回到了正軌。
她們鈕祜祿氏,流著一半太祖努爾哈赤,愛新覺羅氏的血。
赫舍里一介文臣起家的,又焉能與手掌兵權的鈕祜祿氏一較高下。
而赫舍里氏的另一個小丫頭,不僅連個正式的冊封都沒有,侍寢到如今也有好些年頭了,卻從未見那肚皮有過半點動靜。
由此可見,哪怕是親手養過,也會消耗完所有情分的不受待見。
如果不是爺想維持些最后的體面,小赫舍里氏大概會同那僖嬪一樣,被扔在個犄角旮旯里,看都懶得看一眼。
且現在,聽說正病得起不來身。
鈕祜祿氏越想,越是心境舒展,但又盼著人能挺過了這個年關去。
只因七月里,已去了位佟佳皇后。如果這時又去個妃位的,年節就真沒法子好過了。
每每想到爺,總會因為太子而對赫舍里多有忍耐寬容。
鈕祜祿氏的胸口,就替自己的兒子覺得酸澀不已。感慨他們,還沒占據絕對的贏局。
本是極好的心境,因而又跌落些許。
但來日方長。
元后沒了,護不了自己的兒子。
她卻還在!
想到這,鈕祜祿氏的眸中,又升起抹堅毅。
湊前又細看了看鏡中的臉一陣后,才溫聲落下話:“行了,通發就寢吧?!?/p>
室內的桌前,靜立著兩名宮婢,與位上了年歲的老嬤嬤。
其中名宮婢趕緊上前,動作輕柔地給貴妃娘娘卸掉釵環發髻。
另一名則從身后桌面,端過碗紅棗銀耳羹遞在貴妃手里。
鈕祜祿氏舀了兩勺,細嚼慢咽了一陣,終是忍不住朝候在旁的老嬤嬤問開:“蔡佳姑姑,儲秀宮那邊,情形如何了?”
蔡佳氏幾步上前立在她身側,眉頭皺得緊緊,心底也涌上些忐忑。
“娘娘……儲秀宮那邊,可能出了點我們不知道的岔子?!?/p>
鈕祜祿氏動作一滯,立即抬頭看她:“怎么了?”
蔡佳氏頓了頓,壓低了些聲音:“儲秀宮的內管領王祥貴,消失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砰”的一聲,鈕祜祿氏手中的白玉小碗跌了下去。
金貴的器皿摔成了幾瓣,濃稠的羹肴也灑了一地。
兩名宮婢不敢言聲,趕緊蹲下收拾。
鈕祜祿氏呆怔了幾息,便焦急地看向蔡佳氏:“快、快細說說。一個大活人,怎么就……”
不對,別慌!
她不應該先計較個已經消失掉的奴才,應該先顧著自己。
鈕祜祿氏忙輕撫胸口,待穩住慌亂的心跳,才端足了架勢:“那梁九功跟魏珠,還有慎刑司的吳有芳呢,他們都有些什么動靜?”
蔡佳氏忙傾身,扶起她一只手腕:“娘娘莫慌,也萬不可立即著人去他們身邊悄悄打探?!?/p>
說著,把人帶離婢女們正收拾著的地界。
邊緩步朝床榻行近,邊小聲續上話:“在這禁宮里頭,誰還沒幾個傳話的人了。除了主子爺身邊幾位,余下的這些啊,都是見風就倒的野草,陰溝里爬著的老鼠。”
“今兒個可能給娘娘您捎幾句話,明兒個可能又給德妃宜妃,這宮里的任何妃嬪們,捎去幾句話。主子爺看重有手段伎倆之人,況且您也并沒有多做些什么。”
是了,是這么回事。
她只是使了銀子,讓人偶爾捎幾句話,并無多做旁的任何。
這么一想,鈕祜祿氏懸著的心,便又松快下來。
但她剛在床邊坐下,就反手抓住了蔡佳氏要離開的腕。
“不成,這樣什么都不做,不留個后手,是決計不成的。萬一小赫舍里氏真出個好歹,首當其沖被問責的,肯定是我這個主理后宮的貴妃娘娘。”
旁的嬪妃會如何說她看她,她半點也不在意。
可要是爺為了給赫舍里個說法,也來斥責她一番怎么辦?
爺可是與她耳鬢廝磨,生了雙子女的枕邊人。
哪怕他只是扮個假相,想敷衍了赫舍里氏。鈕祜祿氏都覺得,她肯定會遭不住爺那樣的厲顏呵斥。
心酸了會,還是決定給自己尋條舒適些的路走。
“姑姑,本宮乃貴妃之尊,總要比旁人多擔些責的。不能拿了人家的大筆銀子,還裝出沒事人一樣避在自個宮里不問一聲。趕明兒,挑個時間去瞧瞧她吧?!?/p>
蔡佳氏深思片刻,覺得有理。
但有點擔心,便直言不諱道:“娘娘您體弱,去了萬一被過了病氣又如何是好?”
鈕祜祿氏輕拍了拍她手背,眸中已燃起了興味之意:“這不正好能顯出了本宮待她的一片姐妹情深?!?/p>
蔡佳氏無奈點頭,給她掖好被角,便帶著人熄燈退了下去。
但鈕祜祿氏是那種心中裝了事,就難以安枕的性子。
她輾轉反側的,預想了很多去見小赫舍里氏會出現的狀況,以及應對的法子。
如同她無法安枕一樣,西苑的一處內監所,也有人沒法子睡。
他熬到所有人都鼾聲如雷后,迅速穿衣起身,再翻找出件舊斗篷。一把遮住頭臉,便靜悄悄的摸了出門。
用上最快速度,來到座高墻底下。又從懷中摸出個帶鉤的麻繩,朝上用力一甩。使勁拽了拽后,就蹬著墻壁幾個點足翻越過去。
跟著便收了繩索,飛快朝目的地所在狂奔而去。
耗費了約莫大半個時辰,他終于敲開了赫舍里府的一處偏僻角門。
有人等在那里,無聲迎著他去了間還亮著燈的書房。
待他揭開了兜帽。
露出的竟是儲秀宮最為膽小,還攛掇人背主的有福那張臉來。
主位上的索額圖,朝邊上奴仆抬了抬手:“給他杯熱茶暖暖身再說。”
有福哆嗦著單臂下垂,給并排坐著的一堆人見禮:“小的給索額圖、柯爾坤、心裕、法保大人,還有四位爺請安了?!?/p>
還不容他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座位里就竄起位少年。
一把就握住他手腕,急切道:“小格格可還安好?”
任職禁宮,御前行走的常泰,立即朝他低斥:“常海,還不給我滾回來坐好!”
深知面前的內侍,只會朝三叔父開口。
常海立即松手,轉面跪在了叔父膝前,哽咽著望上去:“叔父,龍椅上的人才是主子,才是爺,您與他斗個什么勁。寶珠兒性烈心弱,哪里能遭得住這樣的威嚴震懾。您行行好,容寶珠兒好過些吧,求您了……”
“你懂個什么!”索額圖瞬間怒拍了桌面,朝他呵道:“這次起兵征討準噶爾,他是贏不了的!”
更新時間:2025-04-30 12: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