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四五天過去，儲秀宮依然高門緊閉，氣氛也愈發壓抑。

天才擦黑，烏蘇嬤嬤估摸了下時辰，就朝煎藥的地方走去。

將要轉入避風的墻角，就聽見四名內侍，正長吁短嘆地閑聊著。

她立時收住腳步，想聽聽這些奴才們，會在背地里編排些什么。

果不其然。

聊著聊著，被下令封口的事，便又冒出頭來。

“你們說，格格到底是為了什么要把王頭……”說著，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烏蘇嬤嬤聽得出來，這是有福的聲音。

當年格格入主儲秀宮，按妃制配備了內管領一名，侍婢內監各四位。

出身八旗的侍婢，到了年歲就會放出去。而出身漢家的內監，卻要在這禁宮里熬一輩子。

格格心慈，憐他們遭爺娘所棄的凄苦，特賜下了好寓意的名兒。

內管領王祥貴，原名王二貴。

余下四人，一個有福，一個有祿，一個有壽，一個有全。

怎么都不愿去掉個“王”姓之人，果然是有點野心在身。

烏蘇嬤嬤暗自冷哼了哼，便聽有福又說：“你們發現沒，自打格格由乾清宮回來后，就跟中了邪似的，現下還不肯好好吃喝。真要鬧出個好歹來，咱們的日子可就到頭了。”

“誰說不是呢?！庇械撘哺诤箢^，更重地嘆了聲氣：“咱們格格也太不爭上進了，但凡她自己硬氣點，都不能過成這樣。不就是哄個爺們嗎，這玩意能有多難？”

“其實吧，還真挺難的。”有壽接過有祿這句，又壓低了些聲音：“連著薨逝的元后，咱們格格已經是赫舍里一族，送進來的第三位娘娘了。同格格稱姐道妹的那位赫舍里氏僖嬪娘娘，主子爺可是連個眼風都不給的。咱們格格好歹是本家嫡系出身，體面還是能保住些的?！?/p>

說著，有壽也重重一嘆：“人都說事不過三，赫舍里氏的確讓龍椅上這位爺，感覺有點不愉快了。格格許是看清了這點，才不爭不鬧的?！?/p>

帶起話題的有福，是四人里邊最膽小怯懦的那個。

聽有壽這么一說，便面露些掙扎之色：“聽你這么說，再觀眼下處境。繼續跟在格格身邊，可撈不著什么好日子過。且不看看這陣子咱們四人走出去，哪哪都要矮人一截?！?/p>

話至此處，他又訕訕一笑：“……我打算等格格身子好些了，去跪求換個地兒待。伺候了這么些年，情份總是有些的。格格又向來對下寬仁，定是會應允的。有祿有全，你倆要跟我一同去求個恩典嗎？”

有祿沒接話，有全卻笑道：“你小子先去試試水，如果不挨罵挨罰，那我就跟在你后頭也去求一求。”

聽到這背主之言，烏蘇嬤嬤肺都快要氣炸。

幾步就轉身出去，朝他們厲喝：“都給我住嘴！”

圍著藥爐的福祿壽全四人，霎時慘白了面色?；呕琶Φ墓蛳?，連句求饒的話也不敢說。

烏蘇嬤嬤只想把這群妄議主子的家伙，嘴巴都抽爛。

可也知道，不能。

唯恐人說出身赫舍里氏的娘娘，連個身邊的奶嬤嬤，都敢把自己不當奴才看。

可寬仁也該有著底線，便沉著張老臉朝他們訓斥：“格格平日里慣著你們，換來的就是你們這樣羞辱于她嗎？”

福祿壽全四人，頓時升起些愧意。

格格除了不得圣寵之外，對下可真找不出什么能指摘的。

要不是最近正處在烈火上炙烤，烏蘇嬤嬤還真想換幾個人重新調教。

既是不宜多生事端，便微抬了抬下頜，更是聲色俱厲的訓道：“格格即便沒多少圣眷。但只要太子殿下惦念，赫舍里氏安在，就會一直穩穩當當的。誰若膽敢有半點兒欺主，王祥貴就是他的下場！”

福祿壽全四人，被這番威脅嚇得伏地不起。

烏蘇嬤嬤容了他們好一會，才緩和了語氣：“格格的藥可好了？”

“好了好了！”

率先說了背主之言的有福，趕緊起身把藥壺端在托盤里，埋頭遞過去。

烏蘇嬤嬤也不再做停留，端著藥壺轉身就往回走。

不多會，就進入了主殿內室。

昏黃燭光里，小格格還在睡著。

把藥汁倒在個翡翠碗里后，烏蘇嬤嬤便接近床邊。拍了拍坐在腳榻上，肩并著肩打盹的阿娜與琪雅。

昨日是吉蘭與舒舒守著，今日換成了她倆。

兩人迷迷糊糊醒來，還沒來得及開聲，烏蘇嬤嬤就舉起根手指，朝她們向外指了指。

二人無聲點頭，起身福了福，就退了出去。

烏蘇嬤嬤這才卸下滿身僵硬，順著床沿坐下，愛憐地撫了撫那張臉。

想等藥溫合適了，再把人喊醒。

可根本容不得她有片刻松懈。

床上睡著的人，就又開始抽搐著雙手喊不要。

烏蘇嬤嬤心尖一酸，霎時就嗆出淚來。

忙將那抽搐的手，給緊緊握在掌心里：“……沒事了沒事了，老奴在呢，誰也不能欺了您去?！?/p>

如此一陣也不頂用后，她立即雙手交握于額頂，閉眼跪在腳榻上速速低喃：“黃白二仙在上，信女愿奉上十載壽數為祭，請二位仙尊顯靈，替小格格祛除邪祟，驅散病厄。求求了，求求了……”

虔誠祈求一番后，又唯恐格格繼續陷在噩夢里煎熬，忙轉身將人輕輕搖晃。

“格格，快醒醒，快醒醒……”

也是這陣觸碰，讓寶珠驚坐起身。

她一時有些分不清狀況，屈指朝前抓去。

直至感覺到反甲的疼痛，才醒悟過來，她又陷入了那場噩夢中……

在那場夢里，街頭巷尾亂竄的洋鬼子們，高舉著手中火銃，射穿了無數的胸膛！

滿漢的勇士們，為了能讓老弱婦孺們活下命來。哪怕握著根本不敵的鐵叉刀棍，也吶喊著沖上前去。

等他們一個個都倒下了，他們的妻子會放開牽著孩兒的手。邊吼著讓他們快跑，邊俯身抓起地面的武器。

但她們大多都來不及靠近，就會被當場擊穿了身軀。有些還剩一口氣的，會任人拖去個僻靜的角落里……

驚恐無助的孩子們，哪肯獨自離去。他們嚎哭怒罵著，也迎上了那冒煙的銃筒。

有些當場便沒了生息，有些則還硬撐著口氣。即便蜿蜒出條血路，也要朝爺娘躺著的位置爬去……

寶珠也曾生為人母，如何能遭得住這個。

她很想將這噩夢連根拔除，然而那一幕幕，卻偏偏像侵入骨髓的毒，似要將她按在那血流成河的慘景里溺斃。

寶珠又開始覺得窒息，瞬間便抬起雙臂，抓住把凌亂的發。

只要扯疼了，腦子里就再不會浮現那些東西。

烏蘇嬤嬤見她又開始這樣。

一把就將人給摟入懷中，困住了她胡亂揮舞的手臂。

“格格……格格，別這樣，別這樣！您有什么委屈害怕的，都可以給老奴說。只要說出來，把那股子氣恨給泄掉，心境就舒坦了……”

寶珠瘋狂掙扎，可又抵抗不過。

不得不軟下身子，想要找個救贖般地迎向了乳母的眼。

“……乳母，滿漢的河山，將會遭人踐踏得尸橫遍野……”

“不怕不怕?！睘跆K嬤嬤輕撫掉她眼角濕意，低聲安撫：“絕不會的，主子爺是個傲極，又敢拼殺的性子，豈容得了葛爾丹猖狂到您所言的這般地步。”

您不懂，不懂啊……

寶珠搖頭閉眼，絕望的垂頭低喃：“不，他也救不了，因為他已經死作了一具枯骨，已經死了啊……”

"天爺喲！“

烏蘇嬤嬤的心，都要被這句給絞碎，忙將人胡言的腦袋給摁入懷中。

邊閉眼落淚，邊壓低了聲音：“您可別再這樣了，您自個兒與赫舍里一族的性命，還要是不要了？”

更新時間：2025-04-30 12: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