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外，一個小村莊出現在眼前，能看的出來早已廢棄。

屋頂塌了一半，殘垣斷壁說不出來的蕭瑟，幾只腐敗的野狗尸體橫在路口，骨頭上趴著幾只嗡嗡嗡讓人不自覺的想遠離。

陸振站在村口，目光向內掃了一圈。

白牙叼著根枯樹枝跳過一道水溝，聞了聞那幾具野狗尸體，搖了搖尾巴。

“沒毒，但沒肉?！卑籽阑仡^說道。

陸振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村中心的一間半倒的土屋。

“進去看看?！?/p>

他推門，木板發出咯吱聲，一道灰塵拍在他臉上。他抬臂遮住鼻子，踏入屋內。

屋里的土灶塌了一角，鍋底朝天，一具干尸坐在灶旁，背靠墻，姿勢僵直，像是死前拼命撐著沒倒。

白牙沒進來，在門口低聲哼了一下，耳朵動了動。

陸振走過去，蹲下。

尸體皮膚貼骨，眼窩深陷，嘴唇像被人生生撕裂，牙齒裸露，舌頭干枯卷著，像被火烤過。

“不是死太久，是被詭異吸干的?！彼馈?/p>

伸手撥開對方胸前的破衣，剛要收手，指尖卻停住。

胸腔下凹，肋骨間，嵌著一張羊皮質地的紙頁。

它像是被強行塞進體內，卡在骨縫之間，邊緣卷曲，表面布滿裂痕，觸感像半凝固的血塊。

紙上畫著篆字，不完整，每一筆都像是用干涸的指血勾勒，紋路密密麻麻，像在模仿心臟搏動。

陸振皺眉，抽出那張紙。

羊皮一離開尸體，尸體發出“咔”的一聲，胸骨斷裂，整具尸體塌落成灰。

空氣一沉。

紙張忽然發熱。

他反應過來，想松手時已經晚了。

那張紙猛地化作一道血墨液體，順著掌心鉆入皮膚。他悶哼一聲，踉蹌后退，撞在后墻，身體抽搐了一瞬。

“陸振！”白牙沖了進來，卻在靠近他半步時猛地剎住腳，耳朵垂下，喉嚨中發出一聲極低哀鳴。

他看著陸振手臂，那里正在浮現一條條血線，像是血管自體表突起，向肩膀、胸膛、頸部蜿蜒而上。

陸振雙眼微瞪，呼吸一滯，腦中像被錘子砸了一下。

——畫面來了。

碎裂的神臺、燃燒的神像、哀鳴的神明……一個身披黑袍的自己，站在崩塌的天門前，將一卷墨黑詭異的書緩緩展開。

那本書名為《詭書自穢》。

書未翻開，便有無數死魂從書縫中爬出，一頁一頁啃噬誓言，一章一章腐化神性。

自己將它封入一枚陣心，將九張殘頁撕下，投入風中散落三界……

畫面崩塌。

陸振猛地睜眼，背脊貼著土墻，額頭滿是冷汗。

白牙仍在一米外，蹲著不敢靠近，眼中透著警惕。

“你身上那是什么？”白牙低聲問，尾巴貼地，聲音比平時小很多。

陸振緩緩抬起手臂。那張“紙”已不復存在，掌心卻浮現一枚血色篆文，符號盤繞成螺旋，像個卷起的眼。

“紙沒了?！标懻竦吐暤馈?/p>

白牙沉默了一息，隨后低低開口：

“……那不是紙，那是——詭書的殘頁?！?/p>

空氣忽然變冷。

陸振眉頭挑了挑：“你知道它？”

“狼族一脈有古老記憶傳承?！卑籽谰従彽?，眼神從不離陸振的手臂，“那是神魔時代遺留的‘污穢記錄’……凡神祇墮落、死靈脫秩、規則失控，都會被刻入這卷書中?！?/p>

“它不是記錄?！卑籽勒Z速更慢了，“它是污染本身。是‘禍源’?！?/p>

陸振低頭看掌心，神色平靜得過分。

片刻后，他開口：“它現在在我身體里。”

白牙盯著他不動。

他抬眼看向白牙，淡聲重復了一遍：“它在我身體里?！?/p>

“我感覺到它……不是想殺我?！?/p>

“它在等我?！?/p>

白牙喉嚨低吼一聲，露出獠牙。

陸振卻只是閉了閉眼，像是在壓住體內那股瘋狂跳動的符紋。

片刻后，他語調平靜。

“帶它走的，是我?！?/p>

“現在，它找回來了。”

陸振的后背貼著墻，一股寒意順著脊柱灌入腦海。

意識下墜，世界驟然寂靜。

仿佛被某種“視角”強行拉走，眼前畫面切換，光線扭曲，再睜眼時，自己已站在一座龐大的高臺之上。

那是鎮神臺。

高臺四角各有一柱，柱上浮雕神魔俱全，眼口皆閉，身披法袍的數位“審神官”靜立兩側。

陸振站在中央，身披黑金神袍，胸口佩有一方斬神令。

面前，一卷渾身黑焰纏繞的書冊懸浮在空中，封面無字，封帶已裂，書頁間有黑血滲出，滴落在法陣上，化作一道道蠕動的咒紋。

“監察使！”一名副官急聲道，“它在掙脫——！”

那人話音未落，一頁書自動翻開。

咒文沖天，一道黑霧瞬間將副官吞噬，他的身體沒能撐過一秒，整個人在咒文風暴中崩散成飛灰，只剩殘影定格在陣邊。

陸振沒有動，雙目緊鎖那本書。

另一名審神官怒吼：“快！它開始自裂了！”

陸振伸出右手，一掌按住法陣中心，另一只手從袖中取出九張羊皮紙。

將每一張紙按在陣紋邊角，隨著每一次按壓，臺下咒文隨之壓低，詭書掙扎幅度被強行限制。

“封頁……投入?！?/p>

他低聲下令。

九張紙在法陣中飛舞，如兵刃般切入空間，被九道界紋強行撕裂成獨立封面，分別投入天、地、人、冥、妖、魔、異、禁、虛九界中。

而那本書——詭書自穢，終于被強行壓制，收攏封面，沉入陣心，底部符文熄滅，空氣中異響消散。

審神官們終于松了口氣。

陸振的右手卻在輕微顫抖，掌心已血肉模糊。

他盯著陣心：“它不會甘心的?！?/p>

一名長者拄杖而來，站在他身側，低聲道：“這書不是死物?！?/p>

“它是一個……被遺忘的神?！?/p>

陸振沒有應聲，只是收回斬神令，轉身下階。

畫面扭曲。

鎮神臺消失，黑霧席卷而來。

一頁殘破的“詭書碎頁”在空中旋轉，如蛇般朝他撲來。

陸振反應不及，血光遮目，意識猛然炸開。

他睜開眼，身上冷汗未干，掌心刺痛。

白牙還在他面前盯著看，神情復雜，像是又怕又恨，又有點想跳起來踩兩腳。

“你醒了？”白牙伸爪戳了戳他胳膊，“你剛才喊什么鎮神臺？”

陸振揉了揉額角：“看見些不該記得的東西?！?/p>

白牙眨眼：“你以前真不是個好人。”

陸振干脆靠墻坐下，抬眼看他：“我不做人很久了。”

白牙尾巴動了一下，像是聽懂了，又像沒聽懂，最后撇撇嘴：

“你不做人，那你也不能不吃飯。”

陸振看了他一眼：“你又餓了？”

“你不餓？”

“……我餓?！标懻駠@了口氣，起身。

白牙立刻興沖沖跳起來，叼了根枯枝回鍋，翻出半塊硬肉，又扒出兩顆還算完整的豆子。

他小心翼翼擺成一圈，像在布陣：“生存祭?！?/p>

陸振沒說話，把肉掰開，刮掉灰層，擱在鍋蓋上干烤，火星噼啪，煙味嗆鼻。

兩人并排坐著吃完，天色也完全黑了。

“我守夜?！卑籽捞蛄颂蜃ψ樱澳闳ピ囋嚹莻€‘瘋玩意兒’？”

陸振點頭：“嗯。”

白牙耳朵抖了抖，又忍不住問：“你真的……現在就要試它？你確定這玩意不會把你腦子燒了？”

陸振背對他坐下，盤膝閉眼。

“不會?！?/p>

“你怎么知道？”

“燒過一次了。”

“……”

白牙咂嘴，小聲罵：“這人瘋得比我還純?！?/p>

陸振調整呼吸，試圖捕捉體內那股微弱的“波動”。

那感覺像心臟跳動以外的第二個脈搏，從詭書碎頁落入體內那一刻，就在某個神識層偷偷活動。

閉上眼時，一股涼意從眉心擴散，腦海中那張“紙”自行展開。

不是圖像。

不是文字。

它是一種構造、一種意識投影，一種用“知覺傳導”方式主動投送的知識結構。

陸振沒有翻頁，殘頁自己在“亮”。

第一幅浮現的是人體——沒有經絡，沒有五臟，只有365處微亮光點，像星辰散落。

其中特別亮的一點，在心口偏左。

——心神竅。

詭書殘頁主動推送第一個術式內容：

【心神竅·入靜·靈識匯聚術】

字跡無聲，結構卻精準地“卡”入他腦海。他開始試著照著做。

靈識嘗試進入竅穴——失敗。

呼吸跟不上節奏，竅穴像關閉的鎖死齒輪。

再試，失敗。

陸振額頭沁出汗珠。他咬牙強行導氣，結果血脈沖頂，耳膜一瞬間炸響，意識飄忽。

——仿佛又站在鎮神臺，手握斬神令。

四周審神官都已倒下，詭書懸空翻動，每一頁都是一張人的臉——是他自己。

他一步步后退，心神竅變成一張嘴，張口咬住了他。

“你不是監察使了?！?/p>

“你是……下一頁?！?/p>

陸振！”

白牙的喊聲炸進意識。

下一秒，破門而入，一鍋蓋朝他頭砸來，準確砸中肩膀。

陸振猛地睜眼，身體劇烈顫抖，呼吸如拉風箱。

白牙撲到他面前：“你瘋了是不是？你氣息剛才亂到像要自燃——你以為這是修煉？！”

“它在……試我?！标懻衤曇粲悬c低啞。

“它是死的！”

“不，它在看我……看我是不是能繼續?！?/p>

白牙死死盯著他，爪子攥緊：“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冷靜到變態的家伙，結果你現在跟那些信徒一樣，把瘋紙當神念?！?/p>

陸振咬著牙，撐著站起來。

“你知道我怕什么嗎？”

白牙一怔。

“不是怕死?！标懻裉ь^，目光冷得像刀。

“我是怕——我真的什么都記得起來了?！?/p>

屋外風吹過破瓦，屋頂輕響。

“怕我真的，跟那本書里記載的那些……一樣?！?/p>

白牙不說話了。

兩人對視一會兒，最后他甩了甩尾巴，退回屋口，躺下。

“你再瘋，就別怪我以后咬你?！?/p>

陸振低聲應了句：“可以?！?/p>

“……就咬一下，不咬第二次?！?/p>

清晨第一道光透過破屋縫隙時，陸振睜開了眼。

沒有夢，沒有囈語，神識異常清明。

緩緩抬手，掌心的血契紋路仍在，靜靜發著微熱。順著那股溫度，他低頭看向胸口。

那里，一道暗紅色的脈絡紋路正緩慢浮現。

它并不明顯，如同燒灼過的傷痕，貫穿胸口與下腹之間，自心神竅直通丹田。

他嘗試調息。

氣隨意走，一路流暢，不再如之前那般阻滯。他能感受到，一股極其微弱但穩定的靈息，已在竅穴間形成閉環。

這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通路”。

體內，真正擁有了第一個靈脈節點。

陸振目光沉著，緩緩吐出一口氣。

同時，腦海中那張懸浮的“詭書殘頁”開始自行折疊，邊緣篆文旋轉收攏，在一角浮現一行淡金小字：

【契頁·心神篇】

他盯著那行字，腦海中隨即自動浮出一句注解——

【此頁確立契靈紐帶 · 定竅通路 · 奠封神術基構 · 為“封神術”·第一基礎頁】

他心神一震。

終于確認，這并非一張單純的法術頁，也不是一個修煉系統殘片。

——這是整套“封神術”的原始結構藍圖，是詭書自身意識投下的一頁「引導頁」。

收起內視，站起身。

白牙窩在門口，一只耳朵貼著尾巴，另一只歪著。

陸振站了一會兒，輕輕動了動手指，體內的通路微微顫了顫，靈息流動，帶動血脈共鳴。

啪！

“你成功了?！卑籽篮鋈灰卉S而起，像蹦起來的老狗，一臉警惕又委屈地看他。

陸振點頭：“嗯。”

白牙蹭了蹭鼻子，一屁股坐地上：“你真成了啊。”

“成了一點?！?/p>

“但你已經比99%的幸存者強?！卑籽琅牧伺亩亲?，“我見過的那幫覺醒者，有的只是皮膚長甲，有的連覺醒都不敢嘗試。”

陸振活動了一下肩胛，掌心握拳。

靈息隨他肌肉繃緊時流動，雖然還弱，但那種“控制力”的感覺，是真的回來了。

白牙瞄了他一眼：“你確定你不是瘋子？”

“可能是?！标懻衿届o道。

走出屋子，站在村口那塊斷碑邊，望著東方初升的陽光穿透山巒。

“但如果我們不瘋，就只能像這村子里的人一樣?！?/p>

陸振指了指那具最先遇到的尸體，已經徹底風化，連骨頭都被夜間的潮濕啃碎了邊角。

“等著……被爛在這土里?！?/p>

白牙沒接話，尾巴甩了甩，眼神有點復雜。

片刻后，歪頭：“那你接下來打算干嘛？”

陸振目光收回，看向遠方。

“找其他殘頁?！?/p>

“你覺得它們……真的還在？”

“我親手撕開的。”陸振語氣沒起伏，“我清楚有九張，一頁都不能少。”

“你以前撕的東西不少，現在打算一張張撿回來？”

“它們要是不回來，神魔就回來了?！?/p>

陸振轉身，返回屋中，整理身上那件破舊的外袍，把僅存的半瓶干凈水收入包裹。

又將手中那塊鐵片打磨過的短刃重新綁在腰后，低聲交代：“我們出發?！?/p>

白牙愣了一下。

“去哪？”

“先往北?！标懻衿届o說，“按照前世布陣方位，我記得第二頁應落在‘寂嶺’附近。”

“……那里已經變成污染區了。”

“越污染的地方，越可能殘留力量?！?/p>

“……”

白牙張了張嘴，最后嘆了口氣，甩了甩耳朵：“你這個瘋子，還真要一頁頁追回來啊?！?/p>

“如果我不收回，最后就輪到它們來收我。”

陸振背上破布包，邁步離開。

白牙搖頭，走在他身旁。

兩人剛走出十幾步，白牙忽然停住，耳朵猛地豎起，身形微低。

“等等。”

陸振立刻止步。

“有東西在靠近?！卑籽辣且磔p動，“風的味道不對，有尸臭，還有甜味?！?/p>

“甜味？”陸振皺眉。

“詭異那種糖尸味?！?/p>

他抬頭望向東邊山道，陽光未至的那片陰影正一寸寸被霧氣吞沒。

“可能來了個熟面孔?！?/p>

“夜哭嬰？”

“不止一個?！卑籽篮韲档秃?，“至少三個以上?！?/p>

陸振轉身走回屋內，一腳踹翻破鍋蓋，取出之前藏在缸底的幾根硬化木矛。

“這破村不能再待?！?/p>

“那怎么辦？”白牙舔了舔嘴唇，“跑，還是先打？”

陸振抽出那根刃片短矛，語氣平靜：

“先打，再跑?！?/p>

更新時間：2025-04-25 16:3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