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風開始裹挾涼意,青藤中學的懸鈴木抖落第一片金黃的葉子時,沐思玥的顏料盤里正調出一種介于暮色與星輝之間的藍。
畫室的燈光在深夜顯得格外孤寂,像一顆固執燃燒的恒星。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睫毛在眼底投下細密的陰影。連續三周的通宵作畫讓她的視界邊緣開始浮現細小的光斑,像宇宙深處未成形的星云。
速寫本攤開在窗臺,最新一頁是傅奕在校慶彩排時的側影。他站在聚光燈下調試話筒,光線穿透白襯衫時勾勒出肩胛骨的輪廓,像一對收攏的羽翼。沐思玥的鉛筆懸在紙面上方,遲遲無法落下最后一筆。
她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窗外,一彎下弦月懸在實驗樓尖頂上方,月光被棱鏡般的玻璃幕墻折射成破碎的銀輝。沐思玥伸手去夠顏料刀,指尖卻碰到了一個陌生的物體。
一盞從未見過的臺燈。
磨砂玻璃燈罩上蝕刻著星圖紋路,黃銅底座微微發亮,像是被人剛剛擦拭過。她按下開關,暖橘色的光如蜂蜜般流淌出來,在畫布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釉色。
燈光里飄浮著細小的塵埃,像被觀測到的量子軌跡。
臺燈底座貼著一張便簽,字跡工整得近乎冷漠:
「照度500lux,色溫3000K,顯色指數Ra≥95,適合連續工作不超過120分鐘?!?/p>
沒有署名,只有右下角一個極簡的六芒星符號。
沐思玥的指尖輕輕擦過那個標記。她知道這是誰的手筆,就像知道獵戶座在冬季夜空的位置,就像知道傅奕的鋼筆一定插在左胸口袋,筆帽上的星軌儀總是指向北方。
燈光下,她終于看清速寫本上缺失的部分。傅奕的領口處,那道若隱若現的陰影原來是枚被衣料半掩的領帶夾。正是她在開學典禮拾到的那枚,內側刻著「Y.S.→M42」的銀器。
她突然想起什么,翻到素描本扉頁。那里夾著一張天文社報名表,傅奕用紅筆圈出的問題下方,她曾寫下答案:
“暴雨夜的器材室,鐵皮屋頂漏下的光。"
新臺燈的光暈恰好籠罩這行字,像是某種遲來的回應。
次日的物理實驗室,沐思玥透過玻璃窗看見傅奕正在調試分光儀。晨光穿過棱鏡在他臉上投下光譜,從絳紫到橙紅,最后停駐在唇邊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輕輕叩門。
“進。"他沒有抬頭,手指仍在調節旋鈕,“數據記錄本在第三層抽屜?!?/p>
沐思玥將一張折疊的畫紙放在實驗臺上。展開后是那盞臺燈的素描,光影處理得極其細膩,燈罩上的星圖紋路纖毫畢現。畫紙邊緣寫著一行小字:
“觀測者致未知的饋贈者:光量子能量恰好是3.4eV,與視紫紅質分解閾值一致。"
傅奕的指尖停頓在刻度盤上。
“誤差在±0.05eV范圍內。"他終于轉過身,鏡片后的眼睛像含著一整個星系的星光,“你的視錐細胞對589nm波長最敏感。"
實驗室內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電子鐘跳字的聲音。沐思玥看見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電線,正是那盞臺燈同款的編織電源線。
“為什么是匿名?"她輕聲問。
傅奕取下眼鏡擦拭,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意外地柔軟:“海森堡原理。"他指向她素描本上未完成的畫,"觀測行為會影響系統狀態。"
窗外,一片梧桐葉飄落在窗臺,葉脈的紋路恰似人類視網膜的毛細血管。
午夜的天文臺,沐思玥用新臺燈照亮素描本。傅奕坐在望遠鏡旁,正在筆記本上計算著什么。
“你在寫什么?"她湊過去。
傅奕合上筆記本,但沐思玥已經瞥見頁眉的標題:《視覺感知與量子態關聯性的實驗設計》。正文密密麻麻的公式中,夾雜著無數個“Y.S."的縮寫。
“護眼燈的數據反饋。"他遞來一份打印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光譜分析圖,“你的瞳孔直徑在23:00后會擴大0.3mm。"
沐思玥突然意識到,過去三周她每次抬頭,窗外的實驗樓某扇窗戶總是亮著燈,那個位置正好能俯瞰畫室全景。
“所以你一直在..."
“記錄數據。"傅奕的鋼筆尖在紙上輕點,畫出一個正弦波,"就像你畫我的側臉一樣。"
月光突然被云層遮蔽。臺燈的光暈里,沐思玥看見自己的影子與傅奕的交疊在墻上,像兩個相互纏繞的量子態。
校慶前夜,沐思玥在畫室發現第二件禮物,一臺全光譜LED畫燈,燈臂上纏著藍楹花干枝。
便簽上寫著:
「色溫5600K,顯色指數Ra=99,可還原M42星云的真實色彩?!?/p>
她望向窗外,實驗樓的燈光依然亮著。傅奕站在窗前,手里舉著寫字板:
Δx·Δp≈?
測不準原理的等式。
沐思玥微笑著調亮畫燈,在窗玻璃上呵出一片霧氣,畫了個大大的約等號。
夜風拂過兩人之間的懸鈴木,樹葉的沙響中,她仿佛聽見宇宙深處兩個量子態的糾纏共振。
那盞燈溫柔地亮著,像一顆被人為固定在軌道上的恒星,終于等到了它的觀測者。
更新時間:2025-04-21 13:3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