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即忙種，芒種是最忙碌的節令。

過了年立了春，貓了一冬的農家迎來了雨水，忙為醒棵的麥子理墑、開渠、排水。再拿起罱子罱泥罱渣結合草塘肥料給麥田施肥催青，驚蟄喚來桃紅栁綠春意，再就選種、浸種、做秧池。有農諺；‘二月清明早下秧，三月清明爾莫慌。’農活都按節令安排的；平整的秧池好播種，谷雨來了豐水育秧，排水擱秧……小滿見到豆莢烏了嘴，及至夜來南風起，麥熟復隴傍，布谷鳥叫喚了：‘麥黃快收！麥黃快收！’芒種即忙種。三夏大忙開始了，麥收上場忙脫粒、田復種忙耕耙、戽水插秧忙平整，即說夏收、復耕、夏插的農忙三管齊下，農家忙得屁股不著板凳，眠不著床，披星戴月，日夜無節制，吃喝拉撒都在田頭或打谷場上，學童放忙假也回來了，田頭跟后拾麥穗……真的農家無閑時，五月倍兒忙，農業有困難，商業來支援，城內人送貨下鄉，油鹽醬醋茶，供銷社日用品肩扛擔挑到田頭，吃的、穿的、用的燈火煤油……

都去田頭送貨了，供銷社營業大廳靜悄悄只聽得嘀嘀嗒嗒算盤響，是幾個留守人在盤賬。這時從柜臺后山架間蹦出個小屁孩，他手舞竹枝，襠跨竹馬，邊唱邊跳過來：“墻頭上草，風吹二邊倒。燕子來做窠，嚇煞張大哥，張一張手拿槍，手一手鐵骨李，鐵一鐵西瓜鐵，西一西抱小雞，抱一抱抱到城隍廟……”見其恬津津一張圓臉，頭頂豎出小辮子繞了紅頭繩在跳躍，直沖他媽繞過來，媽媽坐在店堂口棉布包上扯線納鞋底。童謠小雅口他還在唱：“……大一大，吹喇叭，吹一吹，吹媽鼻上一沓灰！”他跳上來即一手摟住媽的脖子 ，一手將黑灰遢到媽鼻尖上，鼓起小嘴使勁兒吹，媽媽一驚，即罵：“汗邪！細猴子，是哪促狹鬼處學來的亂七八糟的勞什子童謠？”媽媽鼻一抹，全是墨，用手絹擦了，旋就抽出鞋底象征似在他屁股上撈厾了下子，嗔了一眼說：“去，別作淘！”且坐到卸去門闥的下檻上。

小屁孩不消停又唱又跳起來：“邱風來家婆娘有多懶，不坐板凳坐門檻，螞蟻爬了一屁眼！”

“?！?！這細癩皮猴咋學的腔調？爛嚼啥舌頭根？”想哪他唱哪！媽媽火性起揚揚鞋底要揍他，他嘻哈嘻哈地撒腿外逃，門前有人擋了路，抬頭一看；喝！趙主任!趙主任已將他抱了起來，趙主任剛從田間來，用嘴親他紅紅臉蛋，胡茬兒沒刮凈糙得人怪癢癢，刺撓搔難受。他左躲右閃不及；知道趙主任也有顧忌，干脆也用手去擾他項脖子，敏感的趙主任就怕癢癢不經意手一松，小屁孩剩勢身體一緊縮，旋即竄下急速滑溜，還順手摘下趙主任衣前袋上鋼筆，胸前一掛，雙手反背，挺直仰面，大搖大擺踱出四方步說：“我是趙主任，今天開大會，同志們你們好，我來作報告……你，坐座好！你，別講話。你認真聽講！”他學模學樣，拿腔別調，一一編排，引營業大廳笑聲連起，趙主任又來攏他，沿柜臺山架鉆進鉆出轉幾圈，順溜地滑 抓他不著，呵呵笑瞇了眼，罵：“鬼靈精，小淘兀子！”

淘兀子這名字是他外公起的，說來有趣；

淘兀子父親邱鳳來是供銷社會計，凡吃，穿，用均得來找他，如點火做飯用的火柴，下鍋做菜需要的紅糖，洗衣被服用的肥皂，點燈用的煤油，還有餐桌上的煙酒如此等等……在生活實物短缺的年頭樁樁件件離不了他這實物當權派。生活物資手短的人在說：“要吃要喝找邱大，七世難修個供銷社！”他是調節人們生產資料緊握生活循環旋轉的人。

小屁孩生來機靈活潑惹人喜愛，當他生出百日時，爹家伯叔門族人來奉承，娘舅外公家三姨六婆來致賀；物事興盛同來聚光，可謂；白鴿喜往亮住飛，趨勢騖客來湊趣，歡騰喜樂一大堆。外孫是外婆肉上生的肉，喜撫愛憐不擇手，外公生性喜小孩常逗趣，可奈這活脫脫小祖宗逗玩得樂不可支，他最愛親小孩臉，既沿著小粉臉兒熱親遍，由上而下揉撮直往孩兒小肚子下處移，外公絡腮胡子本硬扎，刮了胡子茬兒更剛性，研磨至細皮嫩肉的腹下敏感處來招兒了，即刺激出一泡蓄勢待發的熱尿沖天而出，外公臉連腮邊胡茬上被他尿沖得淋淋瀝瀝，對這豪無禮貌的沖動老頭子氣極倒笑罵了；凡粗識幾個字的人欲訓罵人力求形象化準確有力，一時又懟不出，陡想出隔壁小三子聰明睿智頑皮狡黠，常惡作劇。都叫他‘淘兀子’，即半將半就地喚他：“水泡無忌，小淘兀不識抬舉！”

尚未有小名，就叫他；‘淘兀子’。

淘兀子人小鬼精，凡見人手做的，嘴唱的，他一學即會，具備了一雙貓頭鷹的眼睛綠鸚哥的嘴，常學模學樣；四歲那年中秋，家里一桌子人團聚，吃飯喝酒劃拳。他騎竹馬來又耍嘴皮子唱童謠了，圍繞著外公外婆開心唱：“爺十三，娘十四，哥哥十五，我十六，記得外公娶外婆，我在轎前敲大鑼……“聽了哄堂大笑，有人笑噴了飯，這哪跟哪的顛倒的歌唱出顛倒事？小孩子嘴唱出來就嬉皮，外婆笑紅了臉，將他規攏來坐到膝上且張致且嗔惱地說：“紅口白牙，滿嗓子雜不浪，滿嘴的西流缸，胡七嘈八溜口詞從哪串門子學來的，不學好人學流氓！”淘兀子一旦被外婆圈窩 偎瑣得不自在，不斷輾轉扭揑身子，瞅個空從她腿上滑溜，又回過頭來，紅舌頭一吐‘賴！’做個八怪鬼臉。

淘兀子是不甘寂寞的小沖兒，這莊子世界太小，淘兀子對上尿尿鬼不是機緣巧合，比及前生有約定，一旦對上面即糾結乃麥芒對上繡花針，不占上風決不休。

五歲那年，供銷社有一職工的兒子來消暑假，小子第一次來，嫩生。淘兀子駕拉著他小弟引大哥到處耍玩?瀝，聽他指點任他擺佈。

尿尿鬼喜歡自曬干部子弟，膨脹自身性價比凡事強出頭，常凌駕所有玩伴之上，無事生非仗勢欺人，更會欺生，自憑自在此領地上擺他宗主譜兒。那外來伴兒與淘兀子遠距孤單落漠流轉迷了路，尿尿鬼鎖定他為欺負對象即擺出威風；他眼發直頭頸鯁，露一副豺狗兇惡相；且圍著外來伴繞走三匝。擺出角斗架勢，這孩子不知就里被其熊樣態勢驚愕不已，漸露惶恐膽怯之色，尿尿鬼慣欺軟極怕硬，你怕他，他就來欺侮你；象狗熊站在被其降服的活物前得意大笑顯威風，他厲聲問：“哪來的？”那孩子沒見過尿尿鬼他丑惡無行，被嚇得語無倫次，咭咭嘌喋半晌沒冒出完整的詞兒，尿尿鬼認為嫩雞子可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二巴掌打個現，孩子被抽打哭起來。聽到哭聲淘兀子匆匆趕來，見之已明確事理；媽的，又在欺生打人！他用手中半截紅磚塊狠狠砸上尿尿鬼腳面即拉起那孩說：“哥，走！”尿尿鬼抱上腳；‘嗥嗥’直嚎。

淘兀子生來對是非有決斷的人，尤其對尿尿鬼，該出手時就出手，螳螂多捕蟬，黃雀在后處處相向窺伺他作為，那年矮他一頭小他二歲。

“嘚，細猴子，敢沖！”

“呵呵，大英雄！”大笑中，供銷社人豎出拇指點贊；嗨！英雄自古出少年嘛！淘兀子 由此出了大名。

說來有好多新鮮事再撿一枚來共享；

尿尿鬼有優渥的生活，吃不愁穿不愁地養尊處優，可他那偷雞摸狗的習性難改。整日到處?蕩若見有機緣即撈上一把，沓嘴的貓會嗅腥，他常來大河北打谷場垜子，打谷場稻草堆多，張老漢在那養了幾只雞拾掇草堆腳下稻粒，雞圖方便不去雞窩生蛋喜生草窩。尿尿鬼會來此三愰二悠常將草叢中拎幾只蛋下口袋，今天他的行跡又被淘兀子撞上了；猶似上海灘上包打聽且腳跟腳劬著；‘嗯，瓜田李下，娘的，夜貓子進宅，你無事不來！’淘兀子會視亮，即拐到身后仔細打量他身體上下；見褲袋鼓??的存在，立悟道；是不張大爺雞蛋又少幾只？愛淘寶的尿尿鬼尤具敏嗅神經，極其討厭淘兀子有二郎神三只眼；今天又緊盯不放；立馬心底發怵，欲左躲右閃就甩不去地厄自審時度世；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趕忙溜去河邊疾速跨上渡船過河欲逃之夭夭……“狗娘養的，賊心不改，又偷又拿，想逃？沒門！”有心賊偷的偏偏對上有心擒拿的，事不遲疑的淘兀子也著速跟上了船，見尿尿鬼規避走向船頭，淘兀子也趨身緊貼其后。渡船撐到河心，時機來了，淘兀子他雙腳叉開猛地左右一崴，渡船即上下左右愰蕩，蕩搖得立在船頭上的尿尿鬼腳站不穩嚇得大叫?！爱斝?，別掉水！”淘兀子嘴巴在喊似在關心、兜其后身乘勢合腿手一抱，勁在兩膀條上用力一勒；中招兒了，即將尿尿鬼左右兩褲袋內的雞蛋勒碎了，清的，黃的，粘粘糊糊地從經緯布縫內滲出來，剛穿身嶄新的淡青士林竹布西褲被染黃一片，濕淥淥黏滋滋地淅淅瀝瀝從大腿上順勢而下流向小腿攤糊在腳面上。同船的小女娃指指點點：“媽，你看！”媽媽點頭苦笑，撐船放渡的張老漢直搖頭；“想吃可開口，何必偷偷摸摸、現時現報、真代代相傳，祖祖輩輩都是不成人形的下三爛！”

船湊至岸邊沒待停妥，尿尿鬼就提褲腿促奔上岸坎，一路踮著腳跟走。街頭上，路邊一老頭撞上大喊：“呦，呦！黃醬??！看呀，四太歲褲襠內掉秤坨子啦，既來尿又來屎?。　鼻椅媪俗彀捅亲永@著他轉悠，再過來個老頭歪著腦袋說：“吃多啦？老百姓身上的油水滑腸，多吃了不服肚啊！”坐著的老頭開腔了：“呵！今天釣到金黽啦！屙的是坨坨金子啊！常言道；倒霉人家錢財變蛇成串?散走，行運人家黃金鉆屁眼。一個升官發財，一個尿銀屙金；世界上大好事全由你史家占去啦！”

尿尿鬼黑虎著鐵青臉，眼睛鼻子加嘴扭糾成一掇 象變形的油炸豆腐干子，聽得他；‘咄、咄！’一路鼻內噴火，再條腿象棒槌；嗵！嗵！地擂過，腳跟留下串串煙……見其面孔 跟后有人追來笑說；“呃喲喂！驢圈里生出個馬臉來，越變越走形！”

還有起矯：“嘚瑟著哩，褲襠里夾住了狗頭金！”

“呵呵，巴巴狗站在黃金坨上，走運的史家又賺著大便宜啦！”

他倆交結象靈覺的刺猬，見面就互扎，再選一枚讓大家看看；

尿尿鬼不是好鳥，淘兀子也不是善茬。他倆命中相克，碰面就角逐，惡人自有狠人磨，見了狠人沒奈何，這次又對上了；那年，剛建初級社，為趕趟子，縣文化局陪同中央文化部組團來慰問；欲搭臺演戲，鄉間蔽塞沒見過大戲，連草臺班子、俚唱小調也不常聽到，高頭突然空降大明星來演出，乃大姑娘坐轎子——頭一遭。沒見過這大剌剌的局面，尤如沒嘗過海參的鮮。這消息象炸雷轟動了全莊，特別是毛鬧細猴子如從水里撈出來大藻蝦，個個活蹦亂跳洋洋喜樂地奔走相告，莊前村后立時鬧騰起來。

演戲得先搭臺子，干部和民眾都忙碌起來，從供銷社拉來空柴油桶子，糧站抬來長跳板、墊倉板。不夠、又從農戶家借來門板。搭臺子有他們有當年斗地主老財的經驗能拼三湊四地鋪張，合力加巧力一施展現的大舞臺片刻搭成。雖沒城內大舞臺堂皇精致寬敞、然而堅實穩妥。鋪面也平整。四角用毛篙框成架落，扯來紅綠花布兩廂邊掛聯幕，上檐懸掛一簾；‘歡迎中央文化部組團來我社慰問演出’橫幅。臺中垂一飾彩屏畫布帷隔斷為前后臺，兩邊留出將入相門，極與大劇院一氣派。

縣主持人說：“中央文化部組團下放到基層時間倉促沒甚好節目，入鄉隨俗，就鄉里鼓兒鄉里敲吧，都說近距離能嗅到稻花香味?！?/p>

臺下鄉親回應：“我們是土佬碼子不懂文化藝術，崩崩跳跳大喊大叫圖個熱鬧，別嫌我們下里巴人一身泥土兒氣味。”

“鄉土味？親近、貼切！”和和美美呈現一番親切融洽氣氛。

戲未開演臺前已坐滿了人，呼朋喚友地排前搶襠，‘鬧臺’未打起鑼鼓點，戲臺上兩傍擁簇的小毛孩子已熱鬧成風，他們無需帶木椅、長凳、馬雜，還遠離大人的視線好自由自在，嘻嘻哈哈地你擠我兌；其中‘人來瘋‘尿尿鬼最不安分，自持干部子弟顯貴族份兒，當好現代‘八旗’氣象。凡事得找個對象煞煞氣好出頭露面顯威風，欲當現行警察控制全局；現在不憑票看戲，同齡間誰有資格看，誰沒資格看得由他決斷；他站在臺上瞅小毛鬧群中找個對象煞氣立威，且環顧四周搜羅目標；第一眼即捕捉到是首次來舅家探親的小化紙缸，小化紙缸初來乍到，尿尿鬼最愛在生人面前耍威風，由他嘴一敝鼻子一哼；‘嘚！趕下去?！ⅠR叫麻蚊子、賴漿子、二呆伙三人同去趕小化紙缸下臺。三人瞅了瞅沒理采，他想揮拳打人，三人成眾個個怒目杏園眼露強勢，他只有操刀自解了。由不自己硬生生地立豎到小化紙缸面前大呼：“呔！”他已發自丹田下嘎氣嗆嗆地說：“滾下！這戲能讓你看嗎？狗崽子在城里剝削慣了又來鄉下剝削！”他聲厲內荏，小化紙缸只睨乜一眼也沒理會，尿尿鬼得到卑視的報償越發慍怒，經直甩兩拳又一腳就將小化紙缸踢翻下臺，還說：“文娛陣地不是你待的，想在臺上白看戲，沒門！”他神氣活現像大力士一樣力拔蓋世地挺立。滾下臺的小化紙缸拭拭淚水插到人群里。

在后的黃雀又一次瞄定螳螂的張狂作為，眾目睽睽下竟如此欺侮人！淘兀子早捺不住邪性起心中罵：“細狗狗，橫行霸道逞威風！”他站立起來，一箭步跨過去瞅個空檔對準尿尿鬼后背一拱道：“媽媽球，屬狗的，看家狠，你也下去吧，孫猴子一斤斗翻十萬八千里，你也來演一齣！”尿尿鬼也翻身下去應聲栽倒結結實實慣在地上，金剛浸水成爛泥，他爬起抹去臉上淚土和成的大花臉哭哭唉嚎地回家報信。

不一會戲臺上毛鬧們哄笑迎來尿尿鬼媽，還齊聲數落：“尿尿鬼，搗蛋鬼，橫行霸道不講理，惡行惡報皇天開眼跌歪嘴！”論說長道短，史家人心里有把尺，自患病癥自覺曉。尿尿鬼沒尋到淘兀子報復還賴在地上嚎哭不走，在場幾百雙眼睛沒見戲演先觀其丑行，他媽火了罵：“沒本事與他爭高低，跟土地老爺較勁耍賴哭皇天，活現人眼！”即揪他耳朵往家拖。

臺上開戲‘鬧臺’鑼鼓敲起來了……隨風飄來陣陣伴和吟唱曲韻的琴瑟管弦器樂聲，磁感較應蠱惑了尿尿鬼，他掙脫了媽媽的手捂著耳朵撒腿往回跑，喘咻咻地大聲道：“不哭了，我要去看戲！”他的戲癮比別人大，呼長吸短亦不知自己在演啜啜戲。

淘兀子與尿尿鬼之間怨懟交集伴隨了倆人成長；慨因他自稱自貴自我膨脹，到處惹節，無事生非，淘兀子鬼精在他面前每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更新時間：2025-04-21 06:4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