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旋轉了幾年到了鼓干勁、爭上游的年代;
憑得一聲噴嚏,一夜間就邁進大躍進藍圖中的先鋒大隊大食堂開張嘍!
此刻橋梁架起、天堂在望,理想的新生活剛剛開始。同吃同住同勞動是新景象,同吃得有大食堂。此刻創辦大食堂頗費心思;史大片長首當領先,夏支書掇后跟進,遵循‘多快好省’的原則,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口號。經決定;全莊動手去村東河堤上七手八腳砍伐來幾十株楊樹,鋸樹干為檁樤,樹枝樹叉當櫞子,破粗樹根做板門。還找來社員家中舊蘆簾破?箔苫蓋屋面,罱了一船河泥搪汪,上苫蓋麥楷草,去荒野地挖來荒垡夾碎磚加麥穩子層層打疊夯實擇高壘成墻。再切削平修整后用泥漿抹平面,待干后涮了石灰水,一座白刷刷亮堂堂的食堂大廳落成了。先鋒大隊繼打擂臺繳公糧賣余糧后,經此橋梁又大跨上了進一步,象征新時代新氣象新鮮事物奐然升騰。
新穎的大食堂轟轟烈烈地開張了,食堂內在左拐角落處砌了大灶立一尊大木罾子,旁邊支兩只大鍋,熱火潮天的蒸飯煮粥,烹葷炒素,桌上時時見得魚蝦肉蛋菜食。大肆宣揚;放開肚皮吃飽飯,不收飯票不要錢。青年豪子得意了,乘興起敲著盛飯碗缽跟著炊事員常二數出蓮花落;二哈歡呼雀躍,他喉嚨粗聲音大跟后也唱出新學的歌;吃喝穿用不要錢,雞鴨魚肉味道鮮。頓頓上桌四個盤,各樣衣服穿不完。人人都說天堂好,天堂不如新樂園?!蓖瑫r常二還保證;大食堂天天見葷腥,飯粒做得象珍珠米,粥厚實立筷子不倒,有時粥還煮糊夾了生……這天賜的大鍋飯吃飽了無須干活之自由大家深深滿足;思想放開有想啥即干啥的權利,稍不順意就躺倒,自由自在地保養豈不快活上青天么?!可是這日子只曇花一現,三四個月后天堂食堂的伙食像坐了過山車。管理員茨菰擔子和炊事員常二,蒙圈了,只見其出項卻無有進賬,去大隊會計處也無法度支,左支右絀得手空無力,社員家里再無有錢糧可拙,真的巧婦難做無米之炊了,且將干飯改成粥,三餐改二頓,再后來稀粥改薄湯了。這日子像蕩秋躚,蕩上又蕩下,蕩來蕩去活潑自然。
常二解釋:“時有青黃不接只好拿副業隊歪瓜爛菜充數來,叫作‘瓜菜代。”先前食堂開銷是從各社員家搜出的錢糧吃光了用完,常二無奈地又說:“捉襟見肘的日子是癩蛤蟆墊桌腿——姑且硬撐著?!比魮尾幌氯?,饑餓久了病魔和死神會結伴而來……常二沒往深處想。
說來說去目下最熱活的還是食堂,肚子餓了去奔有吃的地方,食堂是延續生命所在——
天乍見亮即有一撥人聚集來到大食堂前,說昨下午晌一甌薄粥奈不得一泡尿丟了,熬煞一夜饑餓煎熬,盡做是在食堂有吃有喝的夢,個個摸黑早起拄拐搢杖蹣跚而來,一路迎風咳喘連連,哀嘆自己都是去留陰陽兩界的人,餓與病是相連的。都說冷尿餓屁,可憐他們一路屁股如吹口哨,那屁風陣陣聯響成哨音,張三長李四短音聲長短彼此風格各不同……放屁如點名,聽屁音知道今天誰來沒?否是去了衛生院?或是去了村東黃土崗安家落了戶?昨晌喝了粥后相互道別目送無言,彼此心存無聲默念了道‘再見?!肓夏芊裨僖?都在說是‘今晚脫了鞋,焉知明早來沒能來?’生死本無節度,除老弱病殘外也有青壯漢子撒手人圜,也是肚不飽啃樹皮嚼草根屙不出屎來請醫生從他屁眼里掏出粒粒羊屎,日日如此,這日子誰待得久?在面黃肌瘦面前分不出長幼,黃泉路上本無老少……大家都就這樣硌硌砰砰計算著腳下日月,當然放屁人在 是報到的信號。
來人都喜歡坐食堂面前土墩上,個個默頌影墻上的社會主義是橋梁共產主義是天堂’地豪言壯語,日久雨淋風涮字跡都模糊了,只剩;‘天堂’ 二字赫然,且叫‘天堂’食堂多適應時代的要求。
少時食堂門開,炊事員常二和老代表茨菰擔子來張羅早餐了,聽得常二量米煮早飯的鐵罐空升子的金屬利器刮缸底嘎吱嘎吱聲,尖聲銳耳刺激心靈,餓餒人忒敏感直覺心痛,即議論開了:“又到缸底了,咱家沒糧來填充了,老早聽說返還救濟糧來怎的沒來?”
“吃夠黃菜幫子瓜菜代,喝夠了薄水失魂湯,這缺糧挨餓的日子何時是個頭?想當初叫送公糧又繳余糧何等積極,船送車推肩挑笆斗扛多踴躍歡暢,這返還救濟糧咋這么難,就只聽得樓板響不見姐下樓的,真熬煞人?!?/p>
“我去過大糧庫,見得又高又大糧屯子象雨后春筍天天增數冒高,說備戰備荒為人民,難道我們是被遺忘的荒野旮旯?不在人民行例?”
“若副業隊不種瓜菜,種出許多米面饅頭包子即好了。”
“你餓痞說瘋話,米面饅頭包子都是種的稻麥莊稼加工做成的,而今在吃的人不種糧,我們種莊稼的人反沒得吃?!?/p>
“再不見救濟糧返來我們大家要回家做肇手菩薩了,饑餓久了要不先向黃土公社打招呼。”
“救濟糧久不來,是不見到我們挨過青黃不接時節快見麥收了?麥收還早著呢,有的剛抽穗,有的漿水沒灌足,成熟后麥子肚溝深麥皮厚,面粉廠說出粉率不高。麥地里雜草比麥子多,麥子稀稀落落躲在雜草后面,今年麥收又成問題,稼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缺肥少管理哪有不減產?現今支書夏大褂子只有嘴上功夫,會說會叫會吹牛,指揮生產沒勁頭,比起老柳支書工作差得遠……”
“老柳人家帶頭苦干工作認真安排得當生產率見效。只因不會吹牛胡夸被撥了白旗!”柳支書卸職后夏大褂子補了缺,當了家。他名叫夏連升會吹牛說大話工作不靠實與群眾不貼身,都說“缺心眼還會煽風扇事就叫他夏大褂子。”他駕此東風官運亨通,真的‘連升’了。
“他有一張嘴一會說二會吃,天天眼瞄著副業隊魚、鴨、鴨生的蛋,這些進口貨均見影不見形乃尼姑曬尿布——陰耗忒了!還推說年節送禮,公社的、縣上的,哪跟哪?借口給自己吃啦!又說聚著賣了收入集到賬面上盈余年終集體分紅,屆時捧出七劃八抹的花花賬,有幾筆上榜分紅?多少油水下罟子了……”群眾看在眼里生悶氣;他扛著疤子史躍禮牌子沒他奈何。
“說啥連升?狗屁的,他走的死局運,靠吹牛拍馬升官發財……你們是花和尚看花轎——空拌話?子。瞧!那邊已排隊了,還在叫化子念經——窮禱祝!有唅用!餓了一夜肚那來精氣神來!”饑餓牢騷多,說來口淡,不愿提他,但還心惦他,他緊握勺子柄精神著哩。
循聲手指;那邊人在排隊了,炊事員常二將罾里粥一桶又一桶舀來倒進大缸,這邊人丟下話段子忙去插隊,擁擠的隊伍亂了。有了粥即有了力量的夏大褂子發號施令開始點將,又來一群餓空了的人疾往缸前擠,夏大褂子謹憑手中勺子柄魅力點撥誰去下種育秧平整秧池,誰去開啟草塘田頭備肥料,誰去麥田理墑挖溝排小,誰去作田平整耙地,誰去下河罱泥罱渣積肥——他們都被舀滿了碗,喝了,然而還在踟躕不前懶懶散散的,夏支書知其沒飽,每人再加半勺厚實點,別樣不懂,當然懂勺子柄的力量,喝粥人方仨仨倆倆去田間。缸內粥更薄了,此刻才叫在缸前排出長隊的人叫著一個一個的來……
須臾,夏大褂子不放心,即去地里檢查生產、督促生產。生產隊長抓不到勺子柄即沒生產推動力。此刻大片長史躍禮來了隨手接了棒。史躍禮眼見這群身著五顏六色棉單不一的隊伍象拖拖拉拉的爛草繩,他開宗明義說:“下地人才有吃的!”
爛草繩隊伍立即混糊成一陣騷動;老代表擔子先遞上已洗凈一標準勺子,再跑過來維持秩序嘴在喊:“別猴急,別猴急!一個個來,一個個來!”
史躍禮擼上袖子握緊勺子柄神來似大救星降地來施恩人間,對第一遞上碗人問:“上工不?”
他是個頭蓬發亂胡子拉碴的漢子,蔫頭耷腦的尚未回答先點了頭,史躍禮說:“懶到此刻才起來!”
他說:“病了才痊了點?!?/p>
“能下地?”
“去做輕便活?!笔奋S禮即舀給一勺子,漢子沿碗邊喝邊吸著跑了。再上來是個單鲹精瘦女人,她遞上罐子,史躍禮問上工否?她說是帶星月來的,難道不積極?只舀給她一勺子,女人說我男人病倒在床,又添了半勺子,女人左手遞上一只碗說:“這狗剩兒的。”女人呶一下嘴,史躍禮眼瞟一瞄;卻見她夾肢窩間露出一光溜溜大腦殼下且鼓出半個下巴,翻著絲呶呶爛紅眼,鼻下掛兩條黃龍鼻涕,衣短不蔽體,兩排肋條骨間露著大肚皮,泥灰拌和淚水抹成大花臉,一手生生拽住女人的衣角,猥瑣得象條小泥鰍,另只手中指食指巴翻著下嘴唇,孱孱地瞅著史躍禮,史躍禮只舀給半勺;女人嫌少手捧碗還圪蹴在缸邊哀哀地說:“細猴子吃不飽,已餓瘦得跟他老子一樣成叨叨螂,剛剛還在哭鬧哩!”
“夠了,夠了,一個大勞力該能吃多少?他肚子那么大,多吃會越撐越大,用褲帶子給勒勒緊!”
“褲腰帶勒不緊,找話說?!迸藷o可奈何搖著頭端起碗缽,低聲斥嚅埋怨;“嘖!嘖!史疤子摳門小氣鬼,半缽子都是水,還叫空肚子上工去!”轉過臉又罵小泥鰍:“餓死鬼,大呼小叫鬧了半夜,天沒亮就來食堂排隊討吃的,這薄湯怪稀的半碗能填你哪旮旯?抬腳一泡尿,騰空又吵鬧?!?/p>
光頭小泥鰍哪理解他媽的言語,劈手搶了媽手中半缽子粥要喝;他媽說:“呦呦!餓鬼窮相,人小鬼大膽揀粥多的缽子喝,這是給你爸的,你爸病中要營養。”小泥鰍哪管這么多,奪來即張開大口直灌,仰面喝個磬盡,小腦袋又伸進去舔米粒吸米湯,沒舔盡又伸指頭拎出粒粒送進嘴里。且捧起勒不緊的肚皮晃悠悠踱出二三步,俄又沿墻叉開兩腿拉出他那小東西招搖一圈,嘩啦啦就地一泡尿,隨后拍拍肚皮說:“沒了?!痹俟闯鲅凵聃谀_覬覦那半碗粥,媽媽說:“喂不飽的鷹,填不滿的坑,只顧自己肚子大,不知爸媽病在身!”小泥鰍腆挺著大肚子在說:“飯飽,水不飽?!?/p>
此后遞上碗的是精瘦猴男子不待問他即嘟噥:“上工,上工去上工!”“真的你上工?”史躍禮眼光盯滯在他臉上足有兩分鐘,他臉不紅心不跳嘴應答的頭連連點:“噯,噯。”
“昨天田里咋沒見你人影?”
“那我解大手去了。”
“嘎巧,解大手一去沒回頭,整天晃來晃去 會吃不會做 山也被吃空的!”
“就這碗薄稀粥會吃空山?”
擔子上來拉了拉他寬大的棉襖說:”嘎毷氉格天氣,不怕捂出痱子來?”
“大叔?。」耪Z說肚中無食身上冷,吃四兩曬太陽,莊上人曬太陽,田里人也曬太陽,一天二十四小時,晝夜接盼的二頓二碗薄稀粥,這碗粥能有二兩米啢?”這小子的話太犀利常點出事物弊癥;此刻直擊中掌勺子人的軟肋,史躍禮皺皺眉舀了勺子呵聲說:“吃了快下地去!”這家伙嘴還沒停又說:“恁大魚大肉天天在海吃胡塞卻不抵一碗稀薄粥能吃空山河,誇張的慨念顛倒了吧!”他曾代課農業中學教師,看他喝著粥慢吞吞地走去,史躍禮輕聲冒了句:“典型的二流子!”
又來一個病泱泱的漢子,他體弱嘴硬?叨著:“天天是壞瓜爛菜,副業隊人斷了胳膊少了腿?種出這東西十不全,吃得人糟心寡辣的?今天見米粥可又稀薄成湯了。
史躍禮問:“上工伐?”
“哪有只吃不做的道理?只吃不做沒福消受!”來者不善語出嗆嗆的,史躍禮舀給一勺子,他邊喝邊說:“勺子柄主義要抓牢啊!橫行天下的螃蟹也有折螯斷爪煮紅當菜下酒的時候。”土改時他也是一名基層干部據他自己說大軍南下他不肯過長江被淘汰下來。史躍禮說他是生活作風不檢點和經濟原因遭此落泊,經過風浪他所以大大咧咧不在乎,他常說自己是一面鏡子,讓你照照自己,言簡意賅。
那邊史躍禮又打發了一個哼哼哈哈並愿意下地干活的人,他捧上稀粥碗念念道:“先吃苦瓜菜幫,又喝稀粥薄湯,既攪擾了腸胃,再撐大了膀胱?!?/p>
再擠上來的是小化紙缸,他嘴甜叫了聲:”嬸嬸!”就插上隊,這一切被跟在大哥身后的尿尿鬼收入眼球;又是冤家路窄!史大片長已瞟出他膀背的黑紗和臉上淚痕,早知道瘸發良死了,立即用勺子推開他碗扳起面孔說:“去!沒你的,你已吃了不少,再來多吃多沾,沒門!”尿尿鬼從哥后轉過身疾步向前抬手一推:“滾!滾回城去!死皮賴臉剝削我們貧下中農的口糧!”碗被推砸到地上摔成滾成兩半,小化紙缸怵然木愣著,眼見求食的隊伍向前移動,一個接一個舉出碗缽,端來邊喝邊走去,他茫然失落地含悲嘆一口氣,央央看著面前走過的人……
再遞上罐子是被喊‘嬸嬸’的女人,未待史躍禮發問她已說出:“我下地干活?!?/p>
史躍禮舀了二三勺子她罐內,問:“老柳可好?”
女人答:“好,還沒死掉!”
“怎么出來走走?”
“腿壞了,就癱在床鋪上?!?/p>
“腿不能跑,嘴能說手能寫呀!思想回報寫出沒有?”
“寫甚勞什子,還教我家的睜眼說妄話,胡說八道坑害大家,你看這些被饑餓的模樣,病的病死的死,這種昧心話我家不會說也不會寫?!?/p>
“這是上面的要求,我只作傳達帶個口信。”
“我家的再不想當干部!做個平頭百姓,老實社員,殘廢了我干活養他,別再在人頭上拉屎,到此境地你們還不滿足?又要將臭屁眼往人鼻梁上蹭!”
“這是組織要求?!?/p>
“我知道這法術,你是個反手為雲復手為雨多才多藝的演員,記得當年你出道時是如何呵著拍著我家老柳馬屁,圍住他陀螺轉,不想蹲在村里,求他送你去鄉里,鄉政府通信員沒當好,拿了人家殘復軍人安撫慰問錢被趕回來,你下跪哀求老柳去書記鄉長面前檢討認錯,保證今后規規矩矩,保證今后努力工作,經老柳上下打點,各處求情;盡力轉圜,你才有今天。其實嘴上說不出的坑蒙詐騙,賭吃嫖玩的光輝事跡,自己也別想忘了,全村人會不知道?……”
柳嫂越說越不像話。擔子來勸道:“大嫂給留點面子,打人莫傷臉,罵人不揭短!”
柳嫂手一甩說:“都不是長臉面的人,溜須拍馬的小爬蟲!而今是說瞎話的時代,講假話,樹紅旗,得道成仙,升官發財。說真話,撥白旗,受打擊,下十八層地獄!”
擔子吐一下舌頭忙幫提上粥罐子說:“粥冷了,老柳和孩子在候著吃哩,大片長是好心一直幫襯著說話的。”
“我知是天大的好意,就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人面獸心,他拿來碎碗瓷片叫老柳跪,這叫天大的好意?”柳嫂提了粥罐邊走邊罵:“忘恩負義,落井下石,恩將仇報的畜生!……”柳嫂字字句句且挑戰心尖;史躍禮氣顫顫地回罵一句:“潑婦!潑婦!母夜叉!”潑婦急了,潑潵即罵街!母夜叉姓孫,叫孫二娘,她有兩把剔骨刀;行將起來刀刀見血、入筋入骨今將史躍禮所作所為的真面目削剝剔透得離榫見卯、淋漓盡致地暴露在大庭廣眾耳目中。猶未了,本欲將其五臟六腑掏出來曬曬!她丈夫受此凌辱;會氣、憤、恨!若有機會再來補一刀。他那瞞上欺下,橫行鄉里、欺男霸女、惡貫滿盈,今天暫留著!
此刻史躍禮黑著臉堵著心氣不順,又一連幾個;“潑婦!潑婦!天下少有的潑婦!”沒敢罵出口卻憋屈在心里自我抬扛。接連幾個瘦弱弱的男女遞碗缽上來,史躍禮粗聲大氣問:“上工伐?”他們極懼怕那呼長吸短地戾氣,結舌得口咄,哼哼唧唧終沒爽快地答出,史躍禮即起臉,勺子一舞全被打回扒,沒奈何,個個猥猥瑣瑣退到屋外檐下曬太陽了,淺聲叨嘮:“恁把氣撒到我們身上?”
“唉,常吃魚也有卡喉嚨的時候!”
見狀,擔子接下勺子給隊伍后面上來的人一邊舀粥一邊囑咐:“吃過了,快下地?。 焙戎嗳俗煅赝脒呁瞬竭呂锍鲆粭l聲,嘴里含糊點頭在因應承諾,‘嗯啦!嗯啦!’地走出天堂食堂。在很乖覺的人群里老塾館羅二先生白發飄飄,那種酸文假醋的斯文氣終難改;昨天吃的沒米星的瓜菜代,今天換米糧粥了,有糧來救命了,心有所動,見星光總以為亮天曙光,誰知仍是不見米星的湯。顫抖抖手艾艾地捧著碗,他見到太陽光圈在碗里泛漪瀾,心泛嘀咕:‘稀了,太稀了!’由不斯文酸性兒又上來了,即脫口而出:“數米煮成粥一甌,鼻風吹出兩道溝。湛湛照得西江月,缺少漁翁把釣勾……”打油詩聲雖低史片長已聽到了,他嗆口道:“什么言論?老東西,這自然災害困難時期,有一粒米即能渡三光,有口粥喝就餓不壞,下地人也吃這一口。你嫌丑說歹的就別吃!”他懷一肚子惡氣沒出處,不管彼此曾有過師生之誼,賴不住狗性潑發了。身邊尿尿鬼來上了勁,他狐假虎威地一步竄出;‘叭’地一聲,二先生的缽頭被打到地上成破碎,嘴在罵:“地主老財的教書匠,封建老鬼,腐朽棺材瓤子,不下地還給吃的,政府供養你,得福不覺,泛嫌,就到閻老五家吃!”粥缽頭摔碎,粥湯潑灑在二先生褲腳和破鞋上;他抬眼茫茫發黑心懸發虛,一陣暈旋腿一軟即癱倒地上?!皢悖∮质且粋€!”遠處有人喊:由七手八腳的鄰居和學友扶架到天堂食堂外檐墻根下土墩子上曬太陽,日光沐浴能增熱增氧能舒緩一口氣。
這兒已排排坐一溜兒了,他們是些沒力氣下地干活的人。有的吃或沒的吃都掌握在勺子柄當權者手里,倘缸內有剩粥握勺人發慈悲尚能布施一點缸底腳;或許能茍活一刻時光,大家只好耽在這兒瑣瑣碎碎,蠅營狗茍地期盼,反正路走不動了,聽他賞賜吧!
突然,尿尿鬼驚叫氣:“哥!你看;”他眼睜大來了靈光。史躍禮抬眼循指望去——見得屋后窗外田壟麥浪中時隱時現有人抹麥穗;偷麥?麥未成熟、漿水尚未灌足,顆青粒癟就有人偷偷抹麥頭?“嗨!淘兀子!”尿尿鬼眼殼一亮,既然證實了具象,他聲音粗壯有力了。史躍禮叫出天堂食堂;登!登!蹬地快步趨去。尿尿鬼三步二跨地也屁顛屁顛跟出。
史躍禮哥倆走出后,老代表擔子用勺子缸內用力攪了攪,轉身問:“咋稀???”
“沒糧了?!背6p手一攤。
“唔!我張羅的雜糧、昨臨走出時,那房間旯傍還見大半袋?”擔子好疑惑,常二向窗外努努嘴說:“晌晚收作鎖門時,小雜毛來挖去一半!”
“他拿去做啥?”
“說去送貨下鄉船上換糖兌煙?!?/p>
“噯!這是社員的救命糧?。≡跄茏屗?!”
“我阻了,他跟我吵,說糧不是我家的,還是阻不住他?!?/p>
見常二無奈,擔子嘆口氣搖搖頭;旋即他伸出二指頭,指指墻邊示意;常二點點頭房內拿只碗舀缸底厚實粥向墻外二先生走去,不一會即回來,搖搖頭說“沒氣兒了?!焙竺娓鷣硪淮蹩胀肟绽彽?,見得都是期期艾艾的臉,擔子咬起牙根給一人一勺子,霎時大缸見了底。
再說淘兀子不加掩飾地夯頭夯腦一勁兒抹麥穗,不管粒形大小、顆粒飽滿?盡往小布袋內揣,盤算著;用鍋鐵片子烤火炒熟后再用空酒瓶子碾成麥片兒煮成糊糊粥又能混幾頓不餓飯了,這是剛學會的手藝和竅門。正得意間突然感到頭皮特疼痛,想抬頭看;已被人抓住一綹頂耷毛,“呃?。?!咈!痛!鬧啥?”痛得眼冒金星,他欲發火則歪腦袋一瞧;‘啊!死疤子?’史疤子左右開弓二巴掌,甩得淘兀子暈頭轉向,喝聲罵:“細日娘的,青麥棵子漿水沒灌足,跟你人樣結沒熟,就來偷!天生遺傳種,一家子的賊子兒,老子貪污小子偷盜,上傳下代的賊餓痞,再偷就打斷你腿!”他手力一推;淘兀子一個仰八叉被拋到田邊墑溝里。尿尿鬼從這邊麥田坑凹處找來了淘兀子用的鐵鍋片和一袋子麥穗,歷年積余的怨恨,聚狠力將鍋鐵片砸碎,布袋也撕個稀巴爛,麥穗麥粒潑撒一地,在田梗松土上用力踏了踏又掇了掇,看麥粒勼埋進土里才罷休,跟著他哥的腳步又屁顛屁顛地揚長而去,就那得瑟勁兒且回過頭來又‘哼’的一聲,好象還沒解氣。
淘兀子一骨碌爬起,抹去火紅臉頰上淚水,抖抖身上灰土,跳起雙腳大罵,田土松軟,一跳一個坑:“狗賊史疤子尿尿鬼,我肏你祖宗八代。媽的,做賊人防賊人,偷漢的婆娘說別人!”——見倆女人相罵才學來的懟言狠詞他現炒現賣。不解恨再罵:“史疤子壞事做絕,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閻王老爺那里有本賬記得清楚天吒會抄清單。會差丫叉小鬼擒拿你”又咬牙切齒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嘿!我淘兀子心里就記著你。”
從史躍禮口中說:‘老子貪污,小子偷盜;’一個是供銷社當家會計,一個是眾星捧月的小鮮肉,心目中的‘龍歹’。而今咋變成只吸血的螞蟥,甚蹊蹺?世界充滿故事。人本從故事里生出,再演繹出一段離奇的故事;這事此后且聽我徐徐道來。
花開一朵,事分兩岐。老聱子村原柳支書名叫柳成言是山東魯南曹縣人十八歲參加民兵,打淮海時就上戰場,跟鄉指導員南下;指導員在這地方當了區委書記,就派他來老聱子村搞土改,此后入黨當了支部書記,大家叫他侉子書記,侉子秉性鯁直,說話公道,辦事熱情大家信服他擁戴他,他在此地落戶娶妻生孩子,住久他鄉成故鄉……柳直言他想到再大再好的良田也收不到這么多,好年景優良田畝產頂多三個笆斗(一笆斗是一百四十五斤)豐產豐收后只有四百來斤,在地的都是行家不是種莊稼的‘內巴子’。能收這么多?跟著吹他心里沒底,不敢跟后上臺報虛,他想;一萬斤稻谷平攤下來得騰挪多大個地方呀!大田是長稻的不是堆稻的,我沒見過畝產糧這么多,得實事求是……由此柳成言被撥了白旗,撤了職還挨批斗。心懷忐忑的夏連升被慫恿上臺拾人牙惠學模學樣也胸口一拍;‘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厄自口不應心響應了,信口河大閘開 跟著人后虛報……他被樹了紅旗,立時夢寐以求之事得了意外收獲,取代柳成言竟然當上先鋒大隊支部書記。后來即按這虛報數來高征購,結果大隊糧食倉庫空了,各家各戶的糧屯子也沒了,連儲糧的罎罎罐罐也砸了以示清白地積極響應。在鼠變虎,龍化魚的年代,既然承諾了是不可抗拒的。至此社員大眾饑荒吃不飽生產上不去,上頭批評下頭挨罵;他成了風廂里老鼠,這個支書當得並不輕松。
一天與有一戰友相遇,見他如此頹萎即被椰榆上了;“天天想往上爬,而今襪底穿破提上當套褲,堂堂正正升上了還不滿足?看人挑擔不費力?。〈党傻囊茸优蒿w上天,終究要破碎的?!?/p>
“豈不知倒了他倆,只剩我一個獨木難支啊!”
“啥的獨木難支?既得之則安之,你具體分工,首先抓好生產進度,生產事項由各生產隊自行安排,處理鄉鄰糾紛及老弱病殘五保由婦女主任擔當。聽從公社書記社長安排工作,而后你大權獨攬,小權分散,督促會計管理好賬務和年終分紅,特別是向上級匯報要充分準備匯報提綱,你前有將后有兵還有大片長撐腰何樂不逍遙!你得清亷公正,不結眾營私,會穩坐釣魚臺?!?/p>
“看人挑擔不費力,應當知道,當下最頭痛的是糧食,幾百口人天天吊著瓜菜代,喝稀粥,怨聲載道天天挨罵。生產上不去,上面批評工作不給力,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內外不是人!”
“這是實際問題,我村也如此,個個餓得臉青腿腫,病歪歪的恁有力氣下地干活?青黃不接了幾個月,夏收夏插馬上開始,麥未上場餓個臉黃,已餓成這樣的人出勤也出不了力呀,唉!莊稼也不聽話,長勢太差勁啦!”
“食堂又要斷頓了,救濟糧遲遲不下來,巧婦難作無米之炊啊,餓吼吼的模樣你也見過,前幾天去求救濟糧,至今沒見音信,隔天我再去,上面飽漢不知餓漢饑哩?”
“結果出來吧,我知道那陣仗不靠譜,都是莊戶人,往年畝產這么多,產量那能憑嘴吹出來?我村支書跟老柳一樣畏首畏尾。有人叫我上臺接棒,說我體溫不高不敢胡夸虛報,轉悠慫恿大隊長上了臺,他誇下海口緊接根據虛報數量來個大搜大刮高征購,雖說他被樹了紅旗當上支部書記成一把手,大饑荒后全村幾百口個個張嘴要吃,咒天怨地不絕于耳……我妮不去湊這熱鬧,就守住這九品之下的芝麻官。俗說那趙二刮子戥銀子——兩不見星的民兵營長,他們吃蒼蠅只要不少我一只腳,不去樹上搶風而在樹下乘陰涼,做個心安禮得的高級社員,何樂不逍遙!”
“我多羨慕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啊,我是在演戴著石臼跳加官,吃力不討好的戲呀!史大片長是個狠角色,多次我提出另選他人,他總橫眉豎眼大吼我;‘怕困難想撂挑子 就撥你白旗!’聯想到老柳的下場;我只噤言吞聲,苦果先咽下肚。”沆瀣一氣,他本能是順從無為的小馬仔,甜的酸的苦的辣凡撿來的他都得咽下。
夏大褂子與戰友同年當兵,同年退伍,又同年當了屬村的民兵營長,他一心想升遷而放飛抱負,剩刮胡夸風之機會躍然上勁了。他的口頭禪;‘沒什大不了的?!瘽M身不在乎,敷衍得不相信自己。當日欲跳上擂臺虛報糧食產量,有人問;‘一畝田能長這么多嗎?’他懵了一下,周邊仔細一瞧聽臺上人都這么說了,于是就手一揚說:“沒大不了的!上臺的不只我一個!都這么說……”疾步竄上臺拾人牙惠而信口雌黃了,總是站著說話不知腰疼。事至此刻面對饑荒引起的多餓多病多死的社員大眾,滿心愧怍?;丶液蠖压细删葡露怯滞跛粤?,酒性鬧心沖昏心智又來一句:“沒大不了的!”他老婆也是莊戶人家出來的,面對眾鄉親的睽違白眼,怨懟似無聲責備,見其蠅營狗茍自我解釋即罵:“你是屬狗的,吃人家屙的屎,黃了自己牙!害得我們沒臉見人!”
他是好歹縱容自己口口聲聲還是‘沒大不了的,’麻痺得滿臉不在乎,到此還不知胡大熱說的分量。
夏大褂子在食堂放下粥勺子例行來田頭檢查生產進度,果不出所料,田頭一片沉寂;他們蹲的蹲坐的坐,農業生產線歇菜了,耕田不見拉犁的,只翻了兩壟土,犁軛頭撂在一旁。田間佈肥施肥人,在育肥草塘里只挖了碗大個坑,笆箕扁擔甩一邊,來回只挑兩三趟。麥田理墑溝給排水的,在凼口只動了幾鍬即坐在鍬柄上卷紙煙抽,多處麥墑里留汪汪積水。秧池需育水了,戽水踏車人個個匐在車杠上喘粗氣,腳只踏了幾圈即停腳不踩,只淋濕了戽水的槽桶,秧池里水干啦!河下罱泥罱渣船蕩漾在水中央,未待夏支書責問他們先說了:“肚子餓了,百把斤泥罱子提不上來。”此刻飄來腦后風;“田間農活是不能短斤少兩的千鈞活,這一成米糧九成水連米腸子都被熬煮出來的粑食,而只有一碗即便糖化成炭水化合物產生出能量,怎能扛得住如此重力的農活?只拉了幾次褲子尿尿排出即腹空褲腰寬了?!边€有徉徉口說:“沒力氣。”大多放下手中農具漾漾到大樹下,田頭墩上 坐著或躺下兀自歇息;有的卷枯葉吸煙,有的在抹腫腿紫臉舒筋活血自療,有的咬斷樹枝發呆,有的躺到坡上曬太陽,還有說三道四逗悶子,恁你叫恁你喊;他們嘴硬身不動……無計可施的夏支書只好祭出最后一招即召開田頭支部擴大會通融大家想出辦法,支委和生產隊長都來了,也帶來群眾意見,有隊長說:“天天聽說救濟糧返還下來,空喊了幾個月,是不你們背下吃了?青與黃不接了幾個月,不是瓜菜代即是喝稀湯……真的飽漢不知餓漢饑,只怪我們餓漢沒力氣啊。”
又一隊長說:”說了許多次叫大家再鼓干勁,瞎子磨刀眼現亮了,說大麥灌漿秀穗,小麥也拔節露肩了再煎熬一陣子……他們說那是鏡里花水中月講的明天的事;問我今天餓不餓?皇帝不差饑餓兵!”
還有隊長說:“我們鼓過干勁,爭取過豐產豐收,爭來的糧食全被擂臺上人的牛皮吹掉了,到頭來糧食沒了只剩壞瓜爛菜幫子,薄湯怪稀的粥!”
又有人說:“就憑一碗稀粥,能提起泥罱子?再端動泥罱子起水入船艙,那一罱子泥足有二百多斤,比你我兩人身體重,上重下輕立足不穩,船晃蕩一旦栽下河就沒力氣再扒上船……”
“拉犁人肩上是多大分量知道不?俗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飽餓得慌,這薄湯怪稀粥能有多大的量???沒力硬撐我患了小腸氣……”七嘴八舌地埋怨淹沒了夏大掛子的銳氣。
饑餓肚不飽的農民沒力氣經營農業生產,大田缺乏管理就不能豐產豐收,糧食歉收還是吃不飽……這惡性循環屬天災還是人禍?都說自然災害,上蒼頗無奈,因不會言語,在委曲求全承受……
食堂管理員擔子原是他人給的小名,人都稱他是‘爛好人’。明里喊他‘老代表’其實並不老,暗地還罵他‘茨菇擔子’。擔子之名起于治淮工程,那時他年青力壯兩大土垡頭前后一肩挑走如飛,油然唱出新編的詞兒;‘扁擔不長三尺三,籮筐不大柳條編。你別小看這玩意,昨天擔走兩座山’。前面人挑折了扁擔,有人將垡頭加他擔上,他也亦能挑起快走,大家拍手稱其力量。有巧來視察工程進度的領導見了他前后高摞了二塊大垡頭挑彎了榆木扁擔,即拍拍他肩頭連聲說:“好!好!”數日后這領導到此想起他,卻叫不出名字只問:“哪?那擔子吶?”承此褒揚,日后擔子成了他的名子,為啥又冠上‘茨菇?’意指他行事實誠,對人厚道卻拙犟得要命被指為;玍古。他是雇農選出貧協代表,加上‘老’字意指久經考驗的老代表。
老代表擔子也有馬失前蹄時,前天堂食堂上演了一齣鬧?。汇搴锒诘南拇蠊幼訛闋幟孀又墓綋淤u了副業隊里種鴨種鵝種蛋,又從外地兌來些米糧,在天堂食堂內大擺了幾桌飯席,魚肉禽蛋都上了桌,白米飯騰騰熱氣,全村數百社員齊來坐不下,得分幾批用餐;夏大褂子事先找些穿戴整齊且能說會道而聽話的‘窩內雞’坐上桌應對參觀人,還一再囑咐;坐桌慢慢吃,一旦檢查團參觀事畢走人即停餐食,放下筷子不再動嘴,俟全體社員平均分配。這么多日未見葷腥魚肉大白米飯了,本已餓瘋了的饞貓們不是奉公守法的正人君子,他們在嘴嚼手撈筷子揃,待檢查團一走卻加大了速度放開喉嚨張大嘴巴大嚼大吞大咽了,哪在乎事前的約定良序?在一旁等分配候吃的人急了,眼巴巴見先吃的人不守信,于是大人小孩一齊上來搶碗奪筷,你推我搡糾結一堆,結果扭打成一團——桌子翻了,碗破盤子碎,殘菜剩飯散落一地,天堂食堂狼藉一大片。打架人鬧到公社去告狀,原本是樹典型之榮光,卻變成頭破血流的惡劣鬧劇,成一道丑聞,影響極壞。夏大褂子及擔子倆被叫去,擔子有心事走進公社,夏大褂子有心機磨蹭門外;聽到擔子被公社干部大訓大涮……腳底抹油大被褂一甩他逃之夭夭,慶幸地躲到酒壇后,脈定心安地端起瓜干酒盅細品慢啜;啄磨職責誰負?想一推‘六二五’……
受批評和怒罵,開天劈地擔子沒吃過這么大的‘木核棗’,夏大褂子是支部書記他高個兒不頂?分明是咱坐了‘蠟’,昏昏噩噩他憋悶了幾天覺得事未了;那些被打成碎片的青花瓷盤碗盤餐俱是他去史家借來的,這件事如何交待?忐忑得怕見史大片場面,神情恍惚得夢中蕩秋千,或上或下似夢似醒地盤算;‘這筆賬誰去結得了?’
更新時間:2025-04-21 06:4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