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蓮在劇痛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竹舍內。窗外雨打芭蕉,空氣中飄著熟悉的藥香——這是唐憐月在雪月城的居所。
"醒了?"
唐憐月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老人手中捧著一碗湯藥,白發下的面容比記憶中憔悴許多。唐蓮下意識要起身行禮,卻被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逼得跌回榻上。
"別動。"唐憐月按住他肩膀,指尖搭上他腕脈,"破軍之力反噬經脈,你至少需要靜養半月。"
唐蓮這才注意到自己雙臂纏滿繃帶,眉心處傳來火燒般的灼痛。昏迷前的記憶碎片般涌現:血色的月亮、暴走的內力、還有蕭瑟染血的龍袍...
"師父,我..."
"先喝藥。"唐憐月將藥碗遞到他唇邊,藥汁苦澀中帶著腥甜,是唐門特制的九轉還魂湯。唐蓮小時候每次重傷,師父都會熬這個給他。
一碗藥見底,唐憐月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銅鈴鐺——正是唐蓮幼時夜驚,師父掛在床頭的安魂鈴。
"還記得你七歲那年,第一次學燕返輕功摔斷腿么?"
唐蓮怔怔點頭。那時師父背著他走三十里山路求醫,途中遇到狼群,師父用身體護著他直到天亮。
"當時你說,等練成絕世武功,要替為師擋一輩子風雨。"唐憐月摩挲著鈴鐺上的蓮花紋,"現在倒好,差點把自己命搭進去。"
唐憐月語氣平靜,唐蓮卻看見他的手在微微發抖。這個發現比任何傷痛都令人窒息——記憶中永遠從容的師父,竟也會害怕。
"對不起..."
"傻孩子。"唐憐月突然將他摟進懷里,像對待兒時做噩夢的他一樣輕拍后背,"師父只是后怕。"
竹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蕭瑟披著濕透的龍袍站在門口,手中天斬劍還在滴水。見到屋內情形,帝王僵在原地,眼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唐憐月松開唐蓮,起身時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嚴:"陛下親自來抓人?"
"朕來接師兄回宮。"蕭瑟的嗓音沙啞得可怕,"太醫署準備了..."
"他現在受不得顛簸。"唐憐月打斷道,"陛下若真為他著想,就讓他在此靜養。"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唐蓮突然咳嗽起來,一縷鮮血溢出唇角。兩個男人同時變色,蕭瑟一個箭步沖到榻前,卻被唐憐月攔住把脈的手。
"讓老夫看看。"
蕭瑟額角青筋暴起,卻終究退后半步。唐憐月指尖青光流轉,在唐蓮眉心處連點七下,那暴烈的火焰紋漸漸淡去。
"天機血脈與破軍星力相沖,需以唐門秘法疏導。"老人收起銀針,"陛下若信得過老夫..."
"朕留下。"蕭瑟斬釘截鐵,"朝務可遠程處理。"
唐憐月深深看他一眼,竟沒反對,只是取來干凈布巾遞給渾身濕透的帝王:"擦擦吧,染了風寒怎么照顧人?"
夜雨漸歇,竹舍內只剩唐蓮均勻的呼吸聲。蕭瑟坐在榻邊,用浸濕的帕子輕輕擦拭他額間冷汗。月光透過窗欞,照見唐蓮鎖骨處新添的傷痕——那是為救蕭瑟擋下的毒鏢。
"陛下該休息了。"
唐憐月的聲音從身后響起,老人捧著兩壇酒放在小幾上。蕭瑟這才注意到,屋內不知何時多了張矮榻,鋪著干凈的青布被褥。
"師父也..."
"蓮兒小時候體弱,每次發燒老夫都這么守。"唐憐月拍開酒封,倒了三杯,"一杯給他擦身退熱,一杯自己提神,還有一杯..."他將其中一杯推向蕭瑟,"給操心過度的年輕人。"
酒是雪月城特釀的寒潭香,入口清冽,后勁卻足。三杯下肚,蕭瑟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些許。
"當年先帝..."
"往事不必再提。"唐憐月打斷他,"老夫只問一句——若有一日蓮兒血脈徹底覺醒,陛下當如何?"
蕭瑟捏著酒杯的指節發白:"朕翻閱古籍三年,在昆侖墟找到一種移星換斗之術..."
"以命換命?"唐憐月冷笑,"那你可知他醒來發現你用性命救他,會如何?"
竹舍突然安靜得可怕。良久,蕭瑟輕聲道:"所以朕請教師父...可有兩全之法?"
這一聲"師父"叫得唐憐月神色微動。老人望向熟睡的唐蓮,目光柔和下來:"天機血脈并非詛咒,只是需要特定功法引導。唐門祖閣有套《青蓮訣》,或可一試。"
"朕即刻派人去?。?
"慢著。"唐憐月按住他,"祖閣機關需唐蓮親自開啟,這是他母親留下的規矩。"
蕭瑟怔住:"師兄的生母..."
"海外仙山圣女,為護幼子力戰而亡。"唐憐月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蓮花佩,"她臨終前將蓮兒托付給我,只求孩子平安喜樂。"
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柔光,背面刻著"自在"二字。蕭瑟想起唐蓮每次喝醉,總愛念叨"人生在世,自在最難得",原來出處在此。
"師父為何突然告訴我這些?"
唐憐月斟滿酒杯:"因為老夫發現,你待他的心...不遜于我們這些親人。"
半月后的清晨,唐蓮終于能下床走動。他推開竹舍小門,被眼前景象驚得愣住——
院中老梅樹下,蕭瑟正與唐憐月對弈。帝王挽著袖子在煮茶,師父手里捏著顆棋子皺眉苦思,棋盤旁還放著吃剩的早點,儼然一副家常景象。
"師兄醒了?"蕭瑟第一個發現他,丟下茶壺就沖過來,"慢些走..."
唐憐月卻坐著沒動,只淡淡道:"把藥喝了再過來。"
石桌上果然擺著熟悉的青瓷碗。唐蓮眼眶發熱——從小到大,師父總能預判他所有行動。
喝過藥,唐蓮在棋盤邊坐下。蕭瑟立刻將大氅披在他肩上,又塞了個暖爐到他手里。唐憐月瞥了眼,忽然從棋簍里取出一顆黑子:"會下么?"
"師父忘了?"唐蓮微笑,"您教的。"
一局終了,唐憐月贏了半目。老人撫須而笑:"還行,沒把為師教的都忘光。"
蕭瑟突然起身,鄭重地向唐憐月行了個弟子禮:"多謝師父救治師兄。"
唐憐月受了他這一禮,卻道:"陛下該謝的是蓮兒自己——若非他心志堅定,再高明的醫術也壓不住破軍反噬。"
唐蓮這才知道,自己昏迷時曾幾度瀕死。是師父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用唐門秘傳的"金針渡劫"之術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師父..."他喉頭發緊,"弟子..."
"打住。"唐憐月擺擺手,"要哭找你那皇帝師弟哭去,我最怕這套。"
蕭瑟低笑出聲,被唐蓮瞪了一眼。陽光透過梅枝斑駁灑落,遠處傳來弟子們晨練的呼喝聲,恍如當年太平光景。
臨別時,唐憐月將青玉蓮花佩系在唐蓮腰間:"你母親若在,定會為你驕傲。"
唐蓮突然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扶他起來時,他摸到師父掌心厚厚的劍繭——那是常年握暗器磨出來的,如今又添了幾道新傷。
"保重。"唐憐月最后對蕭瑟道,"記住你答應為師的話。"
回宮的馬車上,唐蓮問起那個承諾。蕭瑟將他摟得更緊些:"朕答應師父,若再讓你涉險,就自請去雪月城掃三年臺階。"
唐蓮笑出聲,笑著笑著卻濕了眼眶。車簾外春光正好,有落花飄進窗來,恰似那年他第一次在雪月城見到師父時,肩頭沾的梅花。
更新時間:2025-04-18 12:4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