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蓮花佩碎裂的聲響在靜夜里格外清脆。

唐蓮猛地從榻上坐起，冷汗浸透單衣。窗外驚雷炸響，照亮他眉間劇烈跳動的火焰紋——距離破軍之力上次反噬才過去半月，此刻卻又來勢洶洶。

"師兄？"

蕭瑟立刻驚醒，掌心貼上他后背渡入真氣。往常這招總能緩解疼痛，今夜內力卻如泥牛入海。唐蓮咬破嘴唇強忍呻吟，指節攥得床幔嘶啦裂開。

"傳太醫！不，直接請唐..."蕭瑟話音未落，殿門已被劍氣劈開。

雨幕中，唐憐月白發飛揚，藥箱在背，蓑衣都來不及脫。老人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榻前，銀針已夾在指間："按住他檀中穴！"

蕭瑟急忙照做。唐蓮在劇痛中恍惚看見師父的身影，如同回到兒時每次病發的情景。銀針入穴的剎那，他喉頭一甜，哇地吐出口黑血。

"師父...怎么..."

"玉佩碎了。"唐憐月抹去他額間冷汗，"青蓮佩與你血脈相連，為師自然感應得到。"

暴雨拍打窗欞聲中，唐蓮感覺體內暴走的力量正被一點點梳理歸位。師父的手法比半年前更精妙了，三十六根銀針在穴位間游走如活物，針尾顫動時發出細微嗡鳴。

"陛下請回避。"唐憐月突然道。

蕭瑟握緊唐蓮的手："朕..."

"金針渡劫最后三針需絕對安靜。"老人語氣不容置疑，"除非陛下想看他經脈盡斷。"

唐蓮微弱地捏了捏蕭瑟掌心以示安撫。帝王只得退至外殿，隔著紗?？匆娞茟z月俯身在徒弟耳邊說了什么，隨后三根金針同時刺入頭頂大穴。

唐蓮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旋即昏死過去。

天光微亮時，唐憐月才掀簾而出。蕭瑟立刻迎上，卻被老人一把握住手腕拖到偏殿。

"陛下可知天機血脈最忌什么？"

蕭瑟被問得一愣："古籍只說需皇族氣運調和..."

"錯。"唐憐月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卷竹簡，"最忌情劫。"

竹簡上記載著海外仙山秘辛：天機血脈者若動真情，破軍之力便會與情絲糾纏，愛愈深，反噬愈烈。唐蓮母親當年就是為護愛人而死。

"所以師兄這次..."

"大婚在即，情動難抑。"唐憐月冷笑，"陛下夜夜與他同榻而眠，是在催命。"

蕭瑟如遭雷擊，踉蹌后退半步。他想起這半月來唐蓮確實常半夜驚醒，卻總說是舊傷作痛。自己竟被這拙劣謊言騙過，還變本加厲地...

"有解法嗎？"帝王聲音發顫。

唐憐月沉默良久："兩個選擇。其一，老夫帶他回仙山閉關，以寒玉床鎮住破軍..."

"不可能！"蕭瑟厲聲打斷。

"其二，"唐憐月仿佛沒聽見，"陛下與他結下同生契，從此痛感相連，生死與共。"老人銳利的目光刺來，"但若有一日他血脈徹底失控，陛下也會..."

"朕選二。"蕭瑟毫不猶豫，"現在就開始。"

唐憐月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從袖中取出個瓷瓶："每日一粒，可暫緩癥狀。大婚前三日，老夫會來施術。"

蕭瑟正要接過，卻聽內殿傳來唐蓮虛弱的呼喚："師父..."

唐憐月轉身就走，留帝王呆立原地。瓷瓶上余溫猶在，刻著五個小字——"相思始覺海非深"。

唐蓮蘇醒時，師父正在煎藥。熟悉的苦香讓他恍惚回到雪月城學藝的歲月，那時每次重傷，師父都會守著藥爐到天明。

"醒了？"唐憐月頭也不回，"把床頭那碗雪蓮羹喝了。"

唐蓮乖乖捧起碗。羹湯溫度剛好，加了蜂蜜調和苦味，是他從小到大的配方。一口下去，灼痛的經脈頓時清涼不少。

"師父，我的身子..."

"死不了。"唐憐月坐到榻邊，突然掏出一對青銅鈴鐺——正是唐蓮幼時最怕的安魂鈴，"還記得為師說過，這對鈴鐺的來歷嗎？"

唐蓮點頭。七歲那年他夜夜噩夢，師父遠赴苗疆取來萬年青銅，親手鑄成這對可鎮心魔的法器。

"現在把它戴在身上。"唐憐月將鈴鐺系在他腰間，"大婚當日若有不測，搖鈴三下，為師瞬息即至。"

唐蓮眼眶發熱："您不反對我與陛下..."

"反對有用？"唐憐月冷哼，"你從小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說著卻從藥箱取出一卷圖紙，"看看。"

展開是套婚服設計圖：月白錦緞為底，銀線繡著唐門暗器紋樣，腰間束帶可藏三十六枚蓮子鏢。最絕的是外罩輕紗，日光下會顯現出青蓮暗紋——正是唐憐月的獨門標志。

"這..."

"為師給你的嫁妝。"老人難得幽默，"總不能真讓那小子用鳳冠霞帔打發你。"

唐蓮喉頭哽咽。師父這般用心，分明是把這場婚事當真，把他當女兒般珍而重之地出嫁。正感動著，忽聽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大師兄！"雷無桀風風火火沖進來，"禮部那群老頑固又鬧起來了！說你們..."

唐憐月突然起身："老夫去看看。"

唐蓮與雷無桀面面相覷。師父向來厭惡朝堂紛爭，今日竟要主動介入？

太極殿內，禮部尚書正聲淚俱下："...牝雞司晨，惟家之索！男后入主中宮，國將不國??！"

蕭瑟面無表情地把玩著天斬劍，目光掃過群臣："還有誰這么想？"

十幾名官員哆哆嗦嗦出列。最前排的王御史突然跪下："老臣愿以死明志！"

"好啊。"蕭瑟輕笑，"朕準你撞柱。"

滿殿嘩然。王御史愣在原地，顯然沒料到帝王這般反應。正當他騎虎難下時，殿門轟然洞開——

"唐門宗主唐憐月，求見陛下。"

白發老人一襲墨袍踏入大殿，所過之處官員紛紛避讓。這位天下第一暗器宗師雖無官職，卻是先帝親封的"國士"，連蕭瑟都起身相迎。

"唐宗主來得正好。"蕭瑟意有所指，"有人覺得你徒弟不配入主中宮。"

唐憐月掃視那些官員，目光最后落在王御史身上："大人可讀過《天工開物》？"

老御史被問懵了："自、自然讀過。"

"那可知老朽腰間這枚'暴雨梨花針'，能同時取多少人性命？"唐憐月輕撫機關匣，"要不要試試？"

王御史面如土色。唐憐月卻話鋒一轉："但老朽今日來，是為講個故事。"

他走向龍椅旁的唐蓮，當眾掀開徒弟后領——一道猙獰傷疤貫穿脊背："三年前邙山之戰，他為救陛下受的這一箭，再偏半寸就會刺穿心臟。"

又執起唐蓮右手，露出虎口厚繭："這雙手執過驚龍槍，守過嘉峪關，殺敵不下千人。"

最后指向唐蓮眉心淡去的火焰紋："而這道天機印，他為救天啟百姓強行催動破軍之力所留。當時太醫斷言他活不過三日。"

殿內鴉雀無聲。唐憐月環視群臣："現在，誰還覺得他不配？"

退朝后，唐憐月被請到御花園。蕭瑟親自斟茶："多謝唐宗主解圍。"

"不必。"老人抿了口茶，"老夫不是為了陛下。"

石徑盡頭傳來唐荷的嬉笑聲。孩子正追著只蝴蝶跑，身后跟著滿臉無奈的宮女。唐憐月目光柔和下來："小荷近來如何？"

"鬧脾氣呢。"唐蓮嘆氣，"說陛下搶走我，不肯好好吃飯。"

唐憐月忽然從袖中掏出個機關小鳥："叫他過來。"

唐荷見到師父，歡呼著撲進老人懷里。唐憐月把機關鳥遞給他："試試。"

孩子擺弄幾下，小鳥竟展翅飛起，在空中劃出個心形軌跡。唐荷驚喜地追著跑，不知不覺來到蕭瑟身邊。帝王順勢接住小鳥，指尖輕撥機關，鳥兒立刻唱起《蒹葭》的調子。

"你也會機關術？"唐荷瞪大眼睛。

"朕小時候跟唐宗主學過幾天。"蕭瑟蹲下身與他平視，"想不想學更厲害的？"

孩子猶豫地看向唐蓮。得到哥哥鼓勵的眼神后，小聲道："那...你能教我做個會打架的木偶嗎？"

"不僅能打架，還能幫你哥試毒。"蕭瑟變戲法似的掏出個小木人，"要不要？"

唐荷眼睛一亮，終于接過木偶。唐蓮與師父相視一笑，卻見老人突然皺眉按住心口。

"師父？"

"無妨。"唐憐月擺擺手，壓低聲音，"明日開始，每日寅時來偏殿，為師教你《青蓮訣》前三式。"

唐蓮心頭一緊。青蓮訣是唐門鎮派絕學，歷來只傳下任宗主。師父此時傳授，分明是...

"別多想。"唐憐月仿佛看透他心思，"只是暫時壓制破軍之力的權宜之計。"起身時卻往他手中塞了張字條，隨即向蕭瑟告辭。

唐蓮借更衣展開字條，上面只有八個字——

"子時三刻，城南藥廬。"

藥廬是唐憐月在天啟的隱秘居所。唐蓮踏著月色潛入時，師父正在研磨藥材。

"來了？"唐憐月頭也不抬，"關門。"

隨著木門閉合，藥香愈發濃烈。唐蓮注意到墻角堆著十幾個藥簍，都是罕見的天材地寶，有些還帶著新鮮泥土。

"為師走遍三山五岳，總算湊齊這劑'封脈散'。"唐憐月將藥粉倒入瓷瓶，"大婚當晚混入合巹酒，可保你十二時辰無恙。"

唐蓮接過瓷瓶，發現師父的手腕有道新傷，傷口泛著詭異的青色："這是..."

"取昆侖雪蓮時被守護獸所傷，不礙事。"唐憐月拉下袖子，"聽好了，服下藥后會有三個時辰假死狀態，屆時..."

"假死？"唐蓮大驚，"那陛下..."

"就是要讓他以為你毒發身亡。"唐憐月冷笑，"同生契雖能分擔痛楚，卻也會加速破軍覺醒。唯有讓他痛到極致，契約才會松動。"

唐蓮如墜冰窟。原來師父白天說的"兩個選擇"都是幌子，真正的計劃是...

"為什么？"

"因為為師賭不起！"唐憐月突然拍案，藥碾應聲而碎，"你母親臨終前將你托付給我，不是讓你為個男人送命！"

唐蓮從未見過師父如此失態。老人眼中閃著水光，聲音嘶?。?跟為師回仙山，三年...不，兩年就好。待你徹底掌控天機血脈，再回來找他..."

"師父。"唐蓮緩緩跪下，"您教我十八年，可曾見我半途而廢？"

唐憐月渾身一震。

"無論是練武還是..."唐蓮將瓷瓶雙手奉還，"...愛一個人。"

長久的沉默后，唐憐月長嘆一聲接過瓷瓶："果然是你母親的兒子。"他從暗格取出一件銀絲軟甲，"那至少穿上這個，算是...為師的心意。"

軟甲觸手生涼，竟是用萬年冰蠶絲織就。唐蓮認得這是師父壓箱底的寶貝，當年魔教圍攻雪月城，老人寧可自己負傷都沒舍得用。

"大婚那日，為師就不來了。"唐憐月為他系好軟甲，"記住，無論發生什么，搖鈴三下。"

唐蓮重重磕了三個頭。抬頭時，藥廬已空無一人，唯有月色如洗，映著案上一行新墨——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更新時間：2025-04-18 12:4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