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余音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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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空泛起魚肚白。
診所二樓的窗簾拉了起來,從外看不出里面發生了什么。江啟年站在街對面,直到那面金色招牌重新歸于沉默。他沒有立即離開,只是點燃了一支煙,一言不發地看著那扇窗,像在等待一場判決。
他知道——許若晴終究不會選擇沉默。
不久后,他收到了她發來的信息。
> 【結束了。我們該開始說真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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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許若晴第一件事就是拆下那臺老舊的錄音儀。
那是她親手安裝在鏡子后的——不是為了病人,而是為了記錄“她自己”的狀態變化。
但她從未真正敢聽。
她將存儲卡插入電腦,播放了第一段音頻。
> “3月2日,凌晨兩點二十四分。對話對象:自我鏡像。情緒評分:三分,主觀認知模糊?!?/p>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對著鏡子,問自己:
> “你真的還相信你在幫助別人嗎?”
> “還是說,你只是試圖維持‘有用’的假象?”
那聲音冷靜到讓她不適,像是被系統拆解后重構的她,一個帶著分析與距離感的“程序性人格”。
她忘了這段錄音的存在。
她也忘了——自己其實早就預感過“崩潰”的來臨。
那時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某種“副本”,是不是系統中的一個失敗產物,只不過——比別人撐得久一點。
窗外的陽光透進來,她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仿佛整個人也被這道光束釘在原地。
她開始思考另一件事:
> 顧傾被制造出來的目的,真的是為了替代她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這場“替代”根本就不是單向的?
她想起顧傾說過的話:
> “你只是先一步被賦予了‘原體’的權利。”
也許在某些系統底層設定里,“誰是原體”并沒有固定答案,而是根據適應性和執行力來不斷“投票”。只要某一方被更多人接受、被更多病人信賴、被更多數據記錄為“成功案例”——那她就會成為真正的“主版本”。
如果這是真的……
那么,這不再是一場復仇,也不是一場心理對抗。
而是一場關于“存續資格”的演化過程。
她開始害怕,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變成系統眼中那個“冗余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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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訊問室內,燈光始終微微晃動,仿佛連時間都不太穩定。
江啟年坐在觀察席,隔著單向玻璃看著審訊室里的陳露。
她換了身便裝,頭發披散下來,眼神不再像被剛帶回來的那天那樣慌亂,反而是一種近乎淡定的平靜,就像她終于躲進了自己設定好的“劇本”里。
對面坐著負責審訊的同事,但陳露的目光始終停在玻璃那一側。
仿佛她知道,江啟年在看她。
她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 “她去了吧?”
同事一愣:“你指誰?”
陳露沒答,只輕輕一笑:“我等這個‘實驗’結束很久了?!?/p>
她靠在椅背上,語氣帶著一種莫名的釋然:
> “其實啊,從她第一次忘記林筠打來的電話時,這個系統就已經開始試圖剝離她了。”
> “可你們不懂,它不是想殺死她,而是想優化她。”
江啟年眉頭一緊。
“ECHO系統的目標從來不是治療病人?!标惵独^續,“它只是想找到一種心理模型,**能把‘醫生’變成所有人都需要的樣子。**一個不會犯錯的、不會遲疑的、永遠給得出正確建議的存在。”
“所以你們制造了顧清。”審訊員冷聲問。
“不是我們制造。”陳露平靜地說,“是她自己放棄的部分,被復制了出去。”
這句話讓江啟年猛地坐直了身體。
陳露繼續道:
> “每一次她說‘我盡力了’,每一次她選擇刪掉一段失敗的談話、拒絕回訪一次臨界求助,那些片段就會被系統記錄、篩選、分離……慢慢拼湊出一個‘她愿意成為卻無法成為的人’。”
她抬頭,眼神很亮:
> “你們看到的是顧清,但我看到的,是她理想中的自己。顧傾不是復仇者,她是答案本身?!?/p>
江啟年拳頭緩緩握緊。
這與他掌握的所有信息都不一樣。
不是某個人借系統為惡,也不是單純的身份錯亂,而是整個ECHO系統從一開始就帶著“替換”機制,只要某個使用者的“心理權重”低于閾值,就會被系統默認為“不再適配”。
而后——會由更穩定的“映像”接管。
“你覺得她會接受這一切?”江啟年冷聲問。
陳露垂下眼簾,聲音卻格外清晰:
> “她不需要接受,系統只要求她‘相信’。一旦她懷疑自己的執照、懷疑自己的判斷、懷疑自己的存在感,那就夠了?!?/p>
她緩緩吐出最后一句話:
> “你們現在看見的她,說不定……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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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若晴盯著鏡子里的人影許久,直到玻璃上的霧氣一點點模糊了她的五官,她才緩緩伸出手,試圖擦拭。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她已經無法確認,鏡中那張臉是否仍屬于自己。
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剝離感的鈍痛。
那是一種名為**“自我感脫落”**的狀態。她聽過無數病人描述過,卻從未如此真切地降臨在自己身上。
> “我知道我還活著,但我感受不到自己。”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回憶。
我是誰?
我是許若晴,心理醫生,擁有合法執照,建立了這家心理診所。
我曾接待過林筠,在她出事前記錄過那次通話;
我拒絕過顧清的接診,因為她的身份存在混亂;
我懷疑過系統,我刪除過一份求助記錄,我……我……
她睜開眼,卻驚訝地發現,這些敘述越說越陌生,仿佛是她在朗讀另一個人留下的經歷。
她記得的,只是“她記得的她”。
那種屬于自己的堅定,那種曾經能夠安撫任何病人、在危機中保持冷靜的內核,正在一點點地瓦解。
她聽見內心有個聲音在說:
> “你現在所記得的每一段經歷,都可能是她留給你的?!?/p>
她忽然想起,那封郵件里寫著的一句話:
> “你能記住的,是我給你的?!?/p>
她開始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種熟悉的存在感在一點點消失。
她忽然想:如果顧傾真的已經成為了系統默認的“主人格”……
如果她才是那個更值得信任、更懂人心的人……
那她許若晴,是否只是一段“被淘汰前殘存”的記憶版本?
電話響起,是江啟年。
她接通,沒有說話。
那頭沉默片刻,江啟年低聲問:
> “你現在感覺……還像你自己嗎?”
她沉默良久,望著掌心那道因撞碎玻璃而留下的血痕。鮮紅的顏色提醒她:她還在流血,她還擁有痛感,她還能選擇。
她輕聲回應,嗓音低啞卻堅定:
> “我不知道我是誰……”
> “但我知道,我不是她?!?/p>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瞬,隨即傳來江啟年的聲音:
> “我們開始調查副本機制的全部源頭。”
她合上鏡子,摘下那塊在她診室擺了多年的沙漏。
那是她和顧傾“共享”的最后一個物件。
她要打碎它。
不是為了否定“她”的存在——
而是為了提醒自己:只要她還握著那個選擇的瞬間,就還不是“被取代”的人。
她抬起手。
砰。
沙漏碎了,細沙漫開。
玻璃下,一句微弱的字跡顯現出來,像是早就埋在底部:
> “你還記得你最初的承諾嗎?”
她眼神一震。
她還記得。
她答應過每一個走進咨詢室的生命:“我不會回避,也不會替你做選擇。但我會陪你面對。”
那么現在,是時候把這句話還給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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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更新時間:2025-04-17 03:1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