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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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為何人?我乃何人?他是何人?看似不咸不淡的三問,卻在不經意間包藏著殺機。

知縣的貼身小廝還原了事情的經過。抵達京城之后,他們不敢做絲毫停留,遞了名帖,直接來到嚴嵩府上。見到嚴嵩,顧知縣沒有為自己辯白,看得出他并不認為自己按《大明律》斷案有何不妥,與其說此次是登門謝罪,不如說是慷慨陳詞,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嚴嵩也沒有過多糾纏顧知縣在處理遠房親戚一案的是非曲直,只是淡淡地問了他三句話,爾為何人?我乃何人?他是何人?問過話后,隨即吩咐左右將顧知縣亂棍打出,說是亂棍打出,實則是杖斃于庭下。

在絕對權力面前,任何辯駁都顯得渺小無力,何況,他現在連喊冤的機會都沒了。仆人趕著馬車拉著顧知縣的尸身離開京師返回江陵。在知道自己的夫君慘遭不測后,顧夫人一時氣血上涌得了失心瘋,從此,這荊州城的百姓,總能在月半時分,聽到從顧府傳出的幽怨的歌聲。

廿載相親,

幾多溫柔;

有此眷侶,

奴又何求?

看什么名川勝景,

聽什么琴瑟合奏;

讀什么《三墳》《五典》,

談什么拜相封侯;

道什么琴棋書畫消長晝;

飲什么蒼洱香茗梅花酒。

回頭望,月落路盡,只剩離愁。

君稍待,須臾百日,共寢塋丘。

等顧府的管家和大丫鬟多次呼喚,沒有應答而破門而入的時候,顧夫人已經奄奄一息。半個胳膊垂在床邊,從腕部淌落的血,滴在地上暈開,變黑,干涸。她的臉龐上沒有一絲痛楚,整齊的發絲像是經過精心梳理,全然沒有發瘋時的凌亂和無序,頰施脂紅,面涂妝粉,眉染黛螺,額配花鈿,明明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妙齡少女,卻全沒了生機。

顧家的變故正應了那句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相繼離去,生則同寢,死則同槨,可能是最好的結局。合葬后,二人的女兒顧憐選擇跟了張家,稱張文明作阿爹,認張居正為哥哥,繼續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喪事已畢,各回各家。顧璘卻沒有立即返回安陸辦差,因為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啟稟太妃,府外有數人求見,這是門刺,請娘娘過目。”遼王府太監魏喜一邊報告著,一邊將名帖雙手遞送給毛太妃。

“顧璘,文征明,李士皋,田學政,馮御史,陳按察……這幾位平時跟我們王府素無來往,更沒什么交情,今天怎么湊到一塊兒了?”毛太妃疑惑道。

“那您見還是不見,請娘娘示下?!?/p>

“憲兒呢?”毛太妃若有所思地問道。

“在丹房煉藥呢”

“罷了,隨他去吧,請這幾位到書房稍候。”毛太妃吩咐道。

雖然毛太妃是一介女流,但極愛附庸風雅,靠著先天的稟賦,待字閨中的時候就開始專攻詩詞歌賦和水墨丹青,天長日久,讓她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一種淡然超脫的氣質,彌補了貌不驚人的缺陷,這也是先代遼王看中她的原因之一。

魏喜領著顧璘等人穿過王府前處幾所宮苑來到后庭,一排排銀杏樹高大挺拔,參差蔽天,又有琪花瑤草,異獸文禽,散布其間。碧水滔滔,清溪潺潺,皇家的雍容華貴和江南水鄉的靈動在此相得益彰,顧璘等人不由得贊嘆道,真一處不可多得的人間圣境啊。

帶路的魏喜加快了腳步,因為他隱約聽見從王府西南角的曲密華房和紅房鶯塢傳來了與這素凈雅致的景色不相和諧的聲音。似哭喊、似調笑、似咒罵、似嬉鬧,不同的聲音從不同人的口中發出,沒人關心這是誰家女子,但唯一相同的是,她們曾經都是芳華絕代的素女良人,或被強行擄來,或被巧言誘騙。魏喜的咳嗽聲,掩蓋不了內心的尷尬,更遮擋不住旁人的耳朵,只有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魏公公,你慢一點,老朽力有不逮,有點跟不上您的腳步啊。”文征明率先開口,不知道是真的走不動了,還是被遠處若隱若現的聲音所吸引。

“就是啊,我們在此稍歇片刻,再走也不遲?!标惏床爝呺S聲附和著,邊在路旁尋了個樹樁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魏喜此刻已經開始在心里問候這幾個老家伙的祖宗十八代了,他能感覺到這幾個人是故意耽擱時間,拖延著想看熱鬧。也怪遼王主子不爭氣,說是煉丹制藥,怎么就在這大白天明目張膽的行這等齷齪之事,巧的是還被這幾個官場上的老人精聽見撞見,真是替遼王羞愧難當。

“快到啦,快到啦,幾位大人還是隨小人快快前往吧,太妃娘娘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魏喜催促著,心里暗道“再讓你們幾個耽擱一會兒,遼王府的丑事恐怕要被看光了。”

“好了,文大人,陳大人,我們是來覲見遼王殿下和太妃娘娘的,若叫千歲和娘娘久等,恐怕失了禮節,走吧”顧璘向二人遞了遞眼色,示意二人鬧的也差不多了,該走了。

二人隨即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噢,對對對,看老夫這記性,我們不是還有要事和遼王,太妃相商嗎,那個誰?趕緊頭前帶路,磨蹭什么呢!”文征明指著魏喜說。

那個誰?敢情我這個王爺,太妃的左膀右臂,堂堂五品大太監,竟被這幾個老雜毛呼來喝去,真當咱家是傭人賤仆了。魏喜心里雖氣急敗壞,嘴上卻連連應承,“是,是,這邊請?!?/p>

沿著幽徑穿過一片翠綠的竹林,一幢六層閣樓出現面前,飛檐斗拱,雕梁畫棟,又有星星點點的云母,寶石,玳瑁,珊瑚嵌在墻中,一方金絲楠雕琢的牌匾,懸掛在樓宇正中,上面有嘉靖皇帝親書的“藏書閣”三個字,更是顯得光彩熠熠,貴氣十足。

魏喜不無自豪地介紹道,“幾位大人請看,這座藏書閣位于王府的中軸線上,歷時三年而落成,左臨水脈,右據山丘,蒼松翠柏掩映,茂林修竹環繞,一樓是王爺的書房,二至六層分別藏以經,史,子,集,兼收歷代名家遺作,又有當今圣上御敕封號,實為我遼王府獨一處典雅幽靜之所在,王爺和太妃娘娘時常駐足,翻閱典籍,品鑒墨寶,竟也流連忘返,忘食廢寢。

“嗯,殿下和娘娘果是愛書之人,吾等自愧不如,拍馬難及??!”顧璘捋了捋胡須說道。

“幾位大人稍事等候,待咱家通報一聲?!蔽合厕D身入內稟報。

“真是讓老夫大開眼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的就是這個吧?”

“還愛書之人,流連忘返,你們看那門楣上懸著的幾道蛛網,窗欞上落著的灰塵,我看吶,此處平時也鮮有人來?!?/p>

“可糟踐了這好好的一座藏書樓!”

……

幾個大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有眼尖的,有心明的,有一語中的的,有品頭論足的,反正是怎么難聽怎么說,其間還夾雜著笑聲,也只有相識數十載的老友之間才能如此率直的說,放肆的笑。

稟報,通傳,賓主落座??床瑁?,互致問候。

“顧大人,文先生,你們幾位可是稀客,平日里請都請不來,今天怎么得閑光臨寒舍,讓老身喜不自勝啊!”毛太妃開口說道,看似幾句恭維的話,實則綿里藏針。

顧璘放下遞到嘴邊的茶盞,答道“太妃娘娘有所不知,顧某與諸位大人是多年好友,此番因家中變故,有幸聚在一起,本打算辦完事就各自離去,不曾想還是陳按察思慮周全,到了荊州,如不來參見遼王千歲,豈非不敬?所以,老朽幾人一拍即合,變更了行程前來叨擾,請太妃娘娘莫要怪罪?!?/p>

“顧大人所言非虛,臣等久慕遼王府的盛名,今日得見,確實非同凡響。尤其是王府西南處的一所建筑,制度壯麗,美輪美奐,實得上陽宮之唐韻。”陳按察插話道。

聽到陳按察所說,毛太妃心里咯噔了一下,那處被稱作曲密華房的宮殿,不正是憲兒征逐聲色的幽隱場所,怎么會讓這幾個老匹夫看見了。

“啊,陳大人提到的那處所在,原本是先代遼王焚香祝禱,靜心修持的地方,王爺薨逝之后就廢棄不用了。”毛太妃邊說著,邊側目瞪了一眼魏喜,心想,王府道路千百條,這狗奴才怎么偏偏就把這幾人引到了那條路上,這不是自揭傷疤,自曝家丑嗎!

“臣有一事?!蔽恼髅髡酒鹕韥恚瑥膽阎腥〕鲆桓闭凵冉慌c魏喜,“素聞遼王千歲崇尚道門,老臣在任翰林待詔時,那日圣上興致所至,御賜素白折扇一副,命我依著圣上的龍顏,作一副皇帝焚禱圖,作成之后圣上加蓋私印又賞賜給微臣,現將此物奉上,望娘娘笑納?!?/p>

接過魏喜遞過來的折扇,緩緩打開,一幅鮮活的圖景躍然紙上。皇帝頭戴唐巾,身穿道袍,足躡云履,手握拂塵,一縷青煙環繞周身,儼然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毛太妃知道這副扇子的份量和珍貴程度,除宮廷畫師每年在皇上壽誕之日獲準為皇帝畫一副像以資紀念外,極少有著便服的圖影留存,這副折扇可謂是稀世珍寶,連王公貴族都難得一見。

“文先生的御賜寶扇,極是珍貴,遼王怎能奪人所好,不妥不妥?!?/p>

“娘娘何必推辭,此扇原是皇家之物,留在我處才是不妥,況且圣上和千歲同好老莊,于情、于理,于身份,贈與千歲也算是物歸原主,物盡其用。”文征明回答道。

“好好好,如此說來,此扇卻也與王府有緣,那老身就替遼王多謝文先生的美意了。”毛太妃難言心中的歡喜,恭恭敬敬地將寶扇請到正堂的幾案上,焚香參拜。

禮畢,安座。

顧璘暗自跟文征明及陳按察等幾位大人點頭示意,又偷睛瞧了瞧毛太妃,離開座位,突然跪在毛太妃面前?!安徊爬铣迹幸皇赂艺埬锬餂Q斷!”

“顧大人這是為何?”毛太妃一看顧璘突然下跪,忙不迭地上前攙起,“顧大人何故行此大禮?”

“啟稟娘娘,前者有王府侍衛張鎮妄論非議,忤逆千歲,飲酒身故也算自取滅亡;后有其孫居正懵懂無知,為其祖父申辯而出言無狀,觀其言行重加斥責也是罪有應得。不過,據臣下所知,居正素來謙謹,當日其祖亡故,情急之下說出冒犯之辭,想想也情有可原,懇請娘娘看在老臣一份薄面,饒恕了他吧?!?/p>

在座的幾位老大人也紛紛離座,抱拳拱手,“臣等愿代其受過,請娘娘定奪?!?/p>

毛太妃本也是通曉事理之人,遼王的所作所為她也看在眼里,遼王府在荊州當地的名聲,她更是心知肚明。雖貴為王妃,奈何卻是一介女流,隨著遼王一天一天長大,一種無奈乏力的感覺愈發明顯,她知道,讓遼王回歸正道已成枉然。只有用自己那一點純潔的愛子之心,盡可能為親生兒子,為這偌大的王府,挽回那虛無縹緲的名聲和尊嚴。

“諸位大人免禮,你們所說之事,老身略有耳聞,本打算奏明朝廷,上達天聽,先奪其舉人頭銜,再交有司議處定罪。因憲兒顧念張居正是兒時伴讀,故暫且擱置,遲遲未曾上報。今日,幾位老大人聯名請愿,若決意治罪,顯得我遼王府沒有容人之量,也罷,就依諸位所請,此事就此作罷!”

謝恩,告辭,出得王府,顧璘再三感謝幾位老友為化解這場危機付出的努力,“你謝不行,得讓居正來北京謝我。我說老家伙,幫了你這么大一個忙,口干舌燥,腹中饑餓,怎么著也得討杯酒吃吧!別真成老鱉一,鐵公雞了,哈哈?!瘪T御史用濃重的河南話開著玩笑。

“對啊,我才想起來,老夫還搭進去一副畫呢!”

哈哈哈……,幾位老哥開懷大笑,笑聲中,分明透著孩童般的天真與無邪。

更新時間:2025-04-14 15: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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