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睜開眼睛時,窗外的雨剛剛停歇。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腕內側,那里本該有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從她記事起就存在的印記。但此刻,她的指尖只觸到一片光滑的皮膚。
"這不可能..."蘇綰猛地坐起身,掀開被子檢查自己的手腕。晨光透過雕花木窗照進來,清晰地映出那片毫無瑕疵的肌膚。胎記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
茶館二樓的小房間安靜得可怕,只有遠處街道傳來的零星叫賣聲。蘇綰環顧四周,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陌生。紅木梳妝臺上放著她最喜歡的青銅鈴鐺,鈴身刻著一個"終"字——那是她唯一的隨身物品,據說是襁褓中就帶著的。
鈴鐺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青綠色光澤。
"蘇姑娘,醒了嗎?"門外傳來老板娘熟悉的嗓音,"新到的碧螺春,給您留了一壺。"
蘇綰的手指微微顫抖。這句話她聽過無數次,每次字句都不差分毫。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疼:"醒了,謝謝老板娘。"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娘的笑聲隔著門板傳來,"今兒個天氣不錯,您要的書我也給您找來了,放在一樓老位置。"
蘇綰閉上眼睛,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記得水晶棺槨碎裂的瞬間,記得鬼嬰被刺穿時流下的金色血淚,記得契約完成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應該已經終結了輪回才對。
但為什么她又回到了這家茶館?
她抓起鈴鐺,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些。鈴鐺輕輕搖晃,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它從來不會響,就像個啞巴一樣沉默。
蘇綰穿好衣服下樓時,茶館已經坐了三兩客人。老板娘正在柜臺后擦拭茶具,見到她便露出慈祥的笑容:"蘇姑娘氣色不錯,昨晚睡得可好?"
"做了個很長的夢。"蘇綰輕聲回答,目光掃過角落里那張她常坐的桌子。桌上果然放著一本古籍,書頁微微泛黃。
老板娘倒了杯茶遞給她:"夢都是反的,別太在意。"
蘇綰接過茶杯,突然抓住老板娘的手腕:"您記得我在這里住了多久嗎?"
老板娘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瞧您說的,您不是上個月才來的嗎?說要在城里找什么...對了,找您的家人。"
蘇綰松開手,胸口發悶。上個月?可她分明記得自己已經在茶館住了半年有余。而且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尋找家人的事。
"您怎么了?臉色這么差。"老板娘關切地問。
"沒事,可能還沒睡醒。"蘇綰勉強笑了笑,走向角落的座位。古籍的封面上寫著《歸墟志異》,這是一本記載各種奇聞異事的雜記。她翻開書頁,一張紙條從中滑落。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鈴響之時,輪回再現。"
蘇綰的手指猛地收緊,紙條在她掌心皺成一團。她從未在書中放過任何紙條。正當她準備展開紙條細看時,茶館的門被推開了。
風鈴清脆的聲響中,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材修長,面容被寬大的帽檐遮住大半,只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掛著的一枚銀色懷表,表蓋上刻著復雜的符文。
"一壺龍井。"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卻帶著說不出的疲憊。他徑直走向蘇綰所在的角落,在她對面坐下。
蘇綰本能地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移動——不是被束縛,而是某種無形的力量讓她僵在原地。
"別緊張,蘇綰。"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他的眼睛是罕見的琥珀色,瞳孔深處仿佛有火焰在跳動。"我只是來告訴你真相的。"
"你是誰?"蘇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鈴鐺。
男人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塊暗紅色的晶石放在桌上:"你可以叫我'守鐘人'。至于這個...是你上次輪回留下的記憶碎片。"
晶石在接觸到桌面的瞬間發出微弱的光芒,蘇綰眼前突然閃過無數畫面——街道在褪色,水晶棺槨碎裂,鬼嬰的血淚化作星塵...每一個畫面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停下!"蘇綰捂住眼睛,那些畫面卻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守鐘人收起晶石:"你每次完成契約,輪回就會重啟。你以為自己終結了什么,實際上只是開啟了新的循環。"
"不可能..."蘇綰搖頭,"我親眼看到鬼嬰消散,看到歸墟閉合..."
"鬼嬰只是神格的最后殘片,就像你只是弒神之器的容器。"守鐘人向前傾身,聲音壓得更低,"真正的神格核心,藏在你的鈴鐺里。"
蘇綰下意識握緊鈴鐺:"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你被騙了。"守鐘人從懷中取出一本破舊的筆記推到她面前,"這是往生樹的觀察記錄,記錄了你每一次輪回的細節。"
蘇綰翻開筆記,第一頁就讓她如墜冰窟——上面畫著她的肖像,標注著"第七十二號容器,穩定性良好"。
"你不是第一個蘇綰,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守鐘人的聲音帶著憐憫,"往生樹孕育了無數個你,每一個都以為自己獨一無二,每一個都以為自己能終結輪回。"
蘇綰的視線模糊了,筆記上的字跡在她眼前跳動。她看到無數個自己在不同的時空中重復著相似的命運——發現真相,與鬼嬰對決,完成契約,然后...遺忘一切重新開始。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
守鐘人沉默片刻,伸手輕輕觸碰她握著鈴鐺的手:"因為這次不一樣。鈴鐺上的'終'字開始褪色了,這意味著輪回系統出現了漏洞。"他指了指鈴鐺底部,"你看。"
蘇綰翻轉鈴鐺,果然看到那個刻字邊緣出現了細微的裂紋,就像有什么東西正從內部試圖掙脫。
"這次你可以選擇記住。"守鐘人說,"記住每一次死亡的痛苦,記住每一次被欺騙的憤怒...然后找到真正的出口。"
茶館里突然安靜下來,其他客人的談笑聲仿佛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蘇綰感到一陣眩暈,無數記憶的碎片在她腦海中翻騰——她看到自己站在往生樹下,看到青銅鈴鐺從樹冠中降下,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對她說"去吧,我的弒神之器"...
"我該怎么做?"她聽見自己問道。
守鐘人取下胸前的懷表:"觸碰它,你會看到更多。但警告你,記憶帶來的不只是力量,還有痛苦。"
蘇綰猶豫了。她望向窗外,陽光依舊明媚,街道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一切都那么真實。如果這些都是假的,如果她真的只是某個巨大陰謀中的棋子...
"時間不多了。"守鐘人突然皺眉,"他們已經發現我在這里。"
"他們是誰?"
"維持輪回的人。"守鐘人站起身,懷表仍放在桌上,"拿著它,今晚午夜到城西的舊鐘樓來。如果你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蘇綰還沒來得及回答,茶館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個賣花的小姑娘,挎著滿籃的白色茉莉。風鈴清脆的聲響中,守鐘人的身影如同霧氣般消散了,只留下懷表在桌上微微發光。
"小姐,要買花嗎?"小姑娘走到蘇綰面前,天真地問道。
蘇綰怔怔地看著她,突然注意到小姑娘的瞳孔是淡金色的——和鬼嬰一模一樣。
"你的眼睛..."蘇綰猛地站起,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小姑娘歪著頭笑了:"很漂亮對吧?媽媽說這是天使的禮物。"她放下幾朵茉莉在桌上,"送給您,您看起來很難過。"
蘇綰低頭看花,再抬頭時,小姑娘已經蹦跳著離開了茶館。她拿起一朵茉莉,花瓣在她指尖化為金色塵埃,飄散在空氣中。
"蘇姑娘?您還好嗎?"老板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您對著空氣發了好一會兒呆了。"
蘇綰轉身,發現桌上的懷表不見了,只有幾朵普通的茉莉花躺在那里。但當她摸向袖口時,鈴鐺卻異常灼熱,燙得她手腕發疼。
"我沒事。"她勉強笑了笑,"只是...做了個很長的夢。"
窗外,一片烏云遮住了太陽。街道的盡頭,隱約可見一座破舊的鐘樓輪廓。蘇綰握緊不再冰涼的鈴鐺,知道今晚她一定會去那里。
因為當老板娘轉身時,她清楚地看到對方后頸上浮現出一個熟悉的印記——蝴蝶形狀,和她消失的胎記一模一樣。
更新時間:2025-04-09 19:3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