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聽雨樓中修羅謀

（上）

金陵城，秦淮河畔。

暮色沉沉，細雨如絲。一座青瓦小樓隱在煙柳深處，檐角銅鈴隨風輕響，鈴聲混著雨聲，竟似某種詭秘的梵唱。樓前懸著一塊烏木匾額，上書"聽雨"二字，墨跡如血，筆鋒森然。

樓內，楊致遠斜倚在紫檀榻上，指尖輕叩案幾。案上擺著一局殘棋，黑白交錯，殺機暗藏。他對面坐著個錦衣老者，面容枯瘦，十指如鉤，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卷名冊。

"楊樓主，這是今科會試的舉子名錄。"老者嗓音沙啞，"按您的吩咐，已標出可用的三十七人。"

楊致遠微微一笑，拾起一枚黑子，輕輕落在"天元"之位。

"景泰三年的那批進士，還剩幾個？"

老者身子一顫，低聲道："十二人……如今在朝的，只剩五人。"

"五人？"楊致遠指尖一頓，"柳昂星的學生，陸云，可在這名錄上？"

"在。"老者翻開一頁，指著一個名字，"此人雖未高中，但文才出眾，尤擅策論，若加以引導——"

"不必。"楊致遠打斷他，又落一子，"此人自有他的去處。"

窗外雨勢漸急，銅鈴聲響愈密。楊致遠忽抬眸望向窗外，淡淡道："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中）

樓外雨幕中，一道黑影倏忽閃過。

顧芷薇撐著一把素白油紙傘，緩步踏入聽雨樓。她今日未施粉黛，一襲月白襦裙，腰間懸著一串檀木算盤，珠玉相擊，清脆悅耳。

"楊樓主好耳力。"她微微一笑，眸光清冷如霜。

楊致遠不疾不徐地斟了杯茶，推至案幾另一端："顧小姐冒雨前來，想必不是為了品茶。"

顧芷薇收起傘，指尖輕撫算盤："家父讓我來問問，今年的鹽引，楊樓主打算如何分配？"

楊致遠輕笑："江南鹽課，向來由戶部統籌，顧家何必多此一問？"

"戶部？"顧芷薇指尖一撥，算珠"啪"地一響，"去年鹽稅虧空三十萬兩，其中十七萬兩進了聽雨樓的賬房——楊樓主以為，這筆賬沒人算得清？"

楊致遠眸光一沉，手中茶盞微微一頓。

"顧小姐的'璇璣算經'，果然名不虛傳。"他緩緩抬眸，"不過，有些賬……算得太清，未必是好事。"

顧芷薇不答，只是又撥了一顆算珠："三日前，西涼董家滿門被滅，兇器是半截染血宣紙。"她抬眸直視楊致遠，"楊樓主可知，那紙上寫的是什么？"

楊致遠神色不變："愿聞其詳。"

"一個'冤'字。"顧芷薇一字一頓，"筆跡與景泰元年科舉案中，柳昂星的絕筆信……一模一樣。"

話音未落，樓內燭火忽地一暗。

（下）

楊致遠沉默片刻，忽地輕笑出聲。

"顧小姐今日來，是想替柳昂星討個公道？"

"不。"顧芷薇搖頭，"我只是好奇，楊樓主布了二十年的局，究竟想要什么？"

楊致遠起身，緩步走至窗前。雨絲斜飛，打濕了他的僧袍袖角。

"天下。"他淡淡道，"一個沒有冤獄、沒有舞弊的天下。"

顧芷薇一怔，隨即冷笑："以修羅手段，求清平世界？"

"修羅道，亦是正道。"楊致遠回眸，眼中竟有一絲悲憫，"顧小姐可曾想過，為何科舉舞弊屢禁不止？為何貪官污吏殺之不盡？"他指向案上名冊，"因為人心貪婪，而制度腐朽。"

"所以楊樓主便要替天行道？"顧芷薇譏諷道，"聽雨樓暗中操控科舉、染指鹽稅，甚至不惜滅門屠戮——這就是楊樓主心中的'清平世界'？"

楊致遠不答，只是輕輕拂袖。案上燭火復明，映出他半邊臉龐，竟如佛像般慈悲莊嚴。

"顧小姐，這世間善惡，本就難辨。"他低聲道，"今日之惡，或為明日之善；今日之善，或成明日之禍。"

顧芷薇沉默良久，忽地起身："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轉身欲走，卻聽楊致遠在身后淡淡道："顧小姐既知聽雨樓秘密，以為還能全身而退？"

顧芷薇腳步一頓，指尖已扣住算盤。

"楊樓主不妨試試。"她頭也不回，"看看是聽雨樓的刀快，還是我的算珠快。"

楊致遠目送她離去，唇角微揚。

"有意思。"他輕聲道，"這局棋，越來越有趣了。"

窗外，雨仍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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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4-09 01:2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