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堂前血染袍,菊花宴冷鬼哭嚎。
麒麟袖手觀棋變,提轄擎旗鎮浪濤。
招安計破刀光現,聚義盟新膽氣豪。
且看梁山誰作主,禪杖掃盡廟堂蒿。
忠義堂內,血腥氣混雜著塵土彌漫。李逵龐大的身軀倒在血泊中,那雙圓睜的牛眼似乎還在控訴著這突如其來的背叛。這血腥的一幕,徹底撕碎了梁山最后一點溫情脈脈的面紗。
原先尚在觀望,或念著舊情,試圖維持宋江的頭領們,此刻再也無法自欺欺人。關勝那廂雙眉倒豎,丹鳳眼含霜,腰間青龍偃月刀鏗然作響。怎見得這漢心中焦躁?原來他雖是絳云冠上積著三代忠烈,此刻眼見得堂前血雨腥風,忽地仰天嘆道:“某等本為忠義而來,豈料今日竟成助紂為虐之徒!“右手按住刀柄三回,終究不忍出鞘。那邊廂呼延灼早把鐵面沉得似玄鐵,鋼髯根根戟張。這雙鞭將本是河東名將之后,曾帶連環馬踏破青州,如今見得廳上弟兄自相殘殺,恰似虎狼爭食。忽聽得他霹靂般斷喝:“端的污了忠義二字!“他與關勝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絕。多說無益,此地不宜久留。兩人不再言語,默契地后退幾步,撥開擋路的小嘍啰,一前一后,帶著各自的心腹親隨,大步流星地退出了這已成人間煉獄的忠義堂。
登州派系的幾位頭領更是怒不可遏。病尉遲孫立本就因受哥哥牽連,心中對宋江存有芥蒂,此刻見扈三娘、秦明等人已然動手,又瞥見自家兄弟孫新、弟媳顧大嫂躍躍欲試,他眼中寒光一閃。這位精于算計的地煞頭領,瞬間做出了判斷。他不再壓抑胸中的不滿,低喝一聲:“弟兄們,還等什么!”
這病尉遲本是登州兵馬提轄,慣會使三十六路擒龍鞭法,此刻立在忠義堂東南角,眼見得母大蟲顧大嫂把兩把日月刀磨得錚響,小尉遲孫新暗將點鋼槍換到順手處。孫立眼中寒光驟起,抬腳踢翻交椅,鋼鞭出鞘時早帶起三寸寒霜,暴喝聲震得梁上積塵簌簌:“宋公明!你這替天行道旗裹著甚心肺?“
小尉遲孫新早就按捺不住,聞言立刻抽出點鋼槍。母大蟲顧大嫂更是性如烈火,她可不管什么大局,將手中日月雙刀一碰,發出刺耳的鏘鏘聲,杏眼圓睜,厲聲罵道:“呸!這鳥公明哥哥,恁地心黑!今日老娘便要替天行道,剮了你這幫諂媚的腌臜貨!”罵聲未落,她已如雌虎般撲向一名正欲偷襲扈三娘的宋江親信。
解珍、解寶兄弟倆更是干脆,他們本就是獵戶出身,最擅長協同作戰。解珍取下背后的鋼叉,解寶則掣出鐵鉤,兩人對視一眼,多年的狩獵默契讓他們無需多言,立刻尋了個空隙,如兩頭矯健的獵豹,插入戰團。他們不直接沖擊宋江,而是專門挑那些宋江的心腹下手,動作狠辣,招招致命。解寶的鐵鉤尤其刁鉆,時不時便能鉤倒一個,隨即解珍的鋼叉便補上,干凈利落。
宋江眼見大勢已去,心膽俱裂。他平日倚仗的心腹,鐵扇子宋清正被解珍、解寶兄弟纏住,左支右絀;神行太保戴宗仗著步法,在人群中穿梭,卻被阮小七看得真切,冷不防伸出腳下一絆,戴宗“哎喲”一聲,摔了個嘴啃泥,被幾個小嘍啰按住捆了;撲天雕李應倒是勇猛,揮舞鋼刀護在宋江左近,卻被病尉遲孫立、小尉遲孫新兄弟二人聯手攻上,一時間也難以脫身。
小李廣花榮弓箭在身,在這忠義堂內卻全無用武之地,手中長槍揮舞,勉強遮擋,早被青面獸楊志的樸刀逼得連連倒退,刀風颯颯,只聽“嗤啦”一聲,花榮左臂衣袖已被劃破,險些見紅。正當此時,忽聽得人群中一聲女子哭喊:“哥哥!哥哥住手!”花榮聽出是自家妹子的聲音,心頭一震,槍法稍慢,險些被楊志樸刀掃中。他急忙回槍格擋,瞥眼望去,只見妹子正被秦明護在身后,焦急地望向自己。
只聽他妹子帶著哭腔喊道:“哥哥!你看那宋江!當日他亂點鴛鴦,把我許給秦明哥哥,可曾問過我一句?可曾把我當人看?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棋子罷了!雖、雖說如今我與秦明哥哥……日子過得快活,但這豈是他的恩德!今日他眾叛親離,你還要為他賣命嗎?”
花榮聞言,再看那秦明,雖護著自己妹子,卻依舊怒視宋江方向,想起妹夫一家慘死之事,心中百味雜陳。他正猶豫間,那邊宋江已躲閃不及,被赤發鬼劉唐一刀砍中大腿,慘叫一聲,撲倒在地。霹靂火秦明早已殺到跟前,見宋江倒地,更是怒不可遏,高舉狼牙棒,棒頭上血跡斑斑,厲聲喝罵:“宋江狗賊!當日誆我上山,害我全家!今日拿命來!”話音未落,狼牙棒帶著風聲猛砸下去,正中宋江天靈蓋。“噗”的一聲悶響,宋江連慘叫都未發出,已是腦漿迸裂,氣絕當場。
花榮眼見宋江斃命,再看看秦明身后淚眼婆娑的妹子,長嘆一聲,手中長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對楊志道:“罷了!我不打了?!睏钪疽姞?,也收了樸刀,不再逼迫。
軍師吳用在旁看得真切,平日里搖著羽扇算計別人的腦袋,此刻只覺自己的脖頸涼颼颼的。宋江腦漿迸裂的樣子就在眼前,他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體面,手中羽扇“啪嗒”一聲掉在血泊里,也顧不得撿,一提袍角,矮著身子就想往人堆里鉆,指望能溜之大吉??伤@點心思,早被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浪子燕青瞧在眼里。燕青身形何等靈巧,不等吳用邁出三步,悄無聲息地欺近,右腳倏地彈出,不偏不倚,正踹在吳用右腿的腿彎上。吳用只覺膝蓋一麻,“哎呀”一聲慘叫,身不由己便跪了下去,摔了個結結實實。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口中還想喊“好漢饒命”,可哪里還來得及?立地太歲阮小二、活閻羅阮小七早就紅了眼,想起當年晁蓋哥哥的恩義,再看這唆使宋江奪位的奸賊,哪有半句廢話。兩人怒吼一聲,帶著幾個水軍兄弟,如餓虎撲食般沖上,鋼刀、樸刀雪片似的落下?!班坂汀?、“噗嗤”聲不絕,吳用連句囫圇話都沒喊出來,轉眼間就被亂刀砍成了數段,血肉模糊,再看不出人形。
船火兒張橫并呂方郭盛等人見宋江、吳用這兩個頭領頃刻間斃命,嚇得魂不附體。眾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和絕望,再無半點抵抗之心。張橫“哐啷”一聲扔了手中樸刀,率先跪倒在地,顫聲道:“愿降!愿降!”病大蟲薛永等人也忙不迭丟下兵器,跟著跪下,頭都不敢抬。旁邊幾個宋江派系的小頭目見狀,也紛紛效仿,一時間,叮叮當當兵器落地聲響成一片。
且說那矮腳虎王英,見宋江、吳用兩個首惡皆已授首,張橫、薛永一班頭目俱已跪地請降,他本是五短身材,心內又慌,只把個頭縮在眾人之間,也悄悄拋了短刀,便待隨眾跪下。正把膝蓋兒將屈未屈,猛然覺得頸后陰風一陣。王英吃了一驚,急回頭看時,卻見一丈青扈三娘,不知何時俏生生立在背后,臉若寒霜,手提日月雙刀,那刀口兀自閃爍不定。王英見了,魂魄先飛去了一半,口內發干,勉強笑道:“三、三娘……自家弟兄,何故如此?”扈三娘柳眉倒豎,鳳目含煞,啐了一口,喝道:“呸!哪個與你這矮賊是自家弟兄?閉了你的鳥嘴!”王英見她聲色俱厲,那雙刀又明晃晃地逼近,早嚇得腿腳酸軟,撲翻身便拜,磕頭如搗蒜,只叫:“好三娘,饒命!小人也愿降!看、看在往日……”“住口!”扈三娘厲聲打斷,“往日?若非宋江那廝撮合,強逼成親,我扈家莊一百余口,父母兄長,盡喪于那黑廝之手!你這廝倒得了便宜!今日宋江已死,舊賬也該清算清算了!”王英哭告道:“不干小人事!是、是李逵那黑廝殺的,宋頭領做的主……”扈三娘哪里肯聽他分辯,冷笑道:“宋江作的惡,他已償了。你當日趁火打劫,今日也該還我扈家一個公道!”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扈三娘手腕翻處,那日月雙刀,寒光迭閃,早向王英頸嗓間砍去??蓱z王英,一句“饒命”尚在口邊,只聽“咔嚓”一聲,一顆頭顱早滾落在地,腔子里鮮血迸射,那矮小身軀在地上抽搐幾下,便不動了。扈三娘手起刀落,殺了王英,面上煞氣不減,把刀收回,立在一旁。周圍跪降的頭目見了,個個心驚膽戰,面無人色,把頭伏得更低,誰敢再出一聲大氣?
扈三娘收刀入鞘,冷眼掃過尸首,徑自轉身離去。
另一邊,沒遮攔穆弘、小遮攔穆春兄弟倆人見勢不妙,對視一眼,趁著眾人注意力還在吳用尸身和投降者身上,悄悄向忠義堂側門挪動,隨即拔腿就往外狂奔。
只有那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鐵扇子宋青,跟宋江一乃師徒二乃血親,此刻竟還不肯罷休。三人揮舞著樸刀,背靠著背,兀自負隅頑抗,口中還叫罵不休?;ê蜕恤斨巧钤缈吹貌荒蜔?,“聒噪!”大喝一聲,手中禪杖掄開,帶著風聲砸下??酌髋e刀格擋,哪里擋得住這千斤神力,“咔嚓”一聲,樸刀連同手臂骨頭一齊斷折。旁邊的行者武松更是干凈利落,一個箭步上前,戒刀寒光一閃,孔亮宋青兩顆大好頭顱便沖天飛起,腔子里鮮血直噴。魯智深禪杖再一搗,孔明也跟著見了閻王。頃刻之間,這最后的抵抗也煙消云散。
自始至終,玉麒麟盧俊義都穩坐首席。直到最后一聲慘叫消失,堂上徹底安靜下來,他才仿佛剛從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中回過神。他看了一眼杯盤狼藉、血跡斑斑的桌面,伸手取過一只還算完好的酒杯,里面殘余的小半杯酒液,在跳動的火光下映出詭異的紅色。他將酒杯湊到唇邊,輕輕呷了一口,眼神依舊平靜,掃過堂下站著的、跪著的、或躺在地上的各色人等,最終目光落在堂外,無人能猜透這位河北玉麒麟此刻心中究竟在盤算什么。
頃刻間,忠義堂上血流成河,尸橫遍地。打斗聲、慘叫聲漸漸平息,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兵器落地的聲響。眾頭領望著眼前慘狀,面面相覷,皆有不忍之色,卻又知此乃勢所必然。
公孫勝嘆息一聲,走出人群,稽首道:“諸位皆是義氣兄弟,今日之事,實乃宋江咎由自取。然梁山不可一日無主,還請眾兄弟推舉一位新頭領,主持大局?!?/p>
眾人默然片刻,有人道:“玉麒麟盧員外武藝蓋世,名震天下,可為山寨之主?!?/p>
盧俊義聞言,連忙擺手,面有愧色,道:“盧某德薄能鮮,且上山之事,頗有蹊蹺,實不敢當此大任。今日之事,皆由招安而起。林教頭仗義執言,揭露舊事;魯大師仗義出手,力挽狂瀾。依盧某之見,山寨之主,非此二人莫屬?!?/p>
眾人聞言,皆看向林沖與魯智深。林沖默然不語,似有推辭之意。魯智深踏上一步,環視眾人,聲若洪鐘:“灑家是個粗人,只會殺人放火,哪里做得頭領?然今日之事,皆因那鳥招安而起。若灑家做了頭領,只有一句話:但憑義氣行事,不受那鳥官氣!殺富濟貧,快活喝酒!哪個兄弟愿隨灑家,便留下;不愿的,自去領了財帛,各尋前程,灑家決不阻攔!”
眾人聽魯智深說得直爽,毫無矯飾,且言語中肯,深合眾人心意,無不拜服。武松、秦明、劉唐、阮氏兄弟等首先拜倒:“愿隨智深大師,共聚大義!”其余眾人亦紛紛下拜:“愿尊魯大師為梁山泊主!”
魯智深見眾人推戴,不再推辭,喝道:“既如此,灑家便暫坐此位!日后但有不合眾兄弟心意處,只管道來!今日先收拾殘局,安葬死難兄弟,再作計較!”
當下,眾頭領依魯智深號令,清理堂內,救治傷者,收斂尸身。一場菊花盛會,竟以血腥內訌收場,梁山泊自此換了新主,未知日后又是何等光景。
更新時間:2025-04-03 17:3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