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園,這座被皇宮遺忘的角落,仿佛自成一方陰森詭譎的天地。前朝失寵妃嬪的哀怨與孤寂,似乎早已滲透進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殘垣斷壁。夜幕低垂,星月無光,只有幾只被血腥味吸引而來的烏鴉,在枯敗的老樹枝頭發出沙啞難聽的聒噪,如同死神的低語,更添了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
園內雜草瘋長,幾乎齊腰高,蛛網如同鬼魅的紗幔,在斷裂的廊柱和傾頹的屋檐間隨風飄蕩??諝庵袕浡还蓾庥舻?、混合了泥土腐爛氣息、植物敗葉霉味和難以言喻的陳腐潮濕的味道,讓人聞之欲嘔。
然而,就在這片死寂與荒蕪的深處,一間還算結構完整、只是門窗破敗的偏殿內,此刻卻搖曳著幾點昏黃微弱的燭光。
燭光慘淡,如同鬼火般跳躍不定,將殿內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詭異的光影之中,也映照出一幅足以讓任何心志不堅之人魂飛魄散的畫面。
那名在白日小巷中被寧毅一記精準狠辣的碎石,生生擊碎了左膝膝蓋骨的灰衣殺手,此刻正以一個極其屈辱而痛苦的姿勢,被冰冷粗大的鐵鏈牢牢捆綁在一張臨時搭起、卻異常堅固的木制刑架上,呈一個扭曲的“大”字形。他身上的灰布勁裝早已被冷汗和不知是自己還是同伴的血污浸透,變得襤褸不堪。膝蓋處的傷口經過了簡單的包扎止血,但那撕裂般的劇痛顯然并未有絲毫減輕,每一次無意識的肌肉抽搐,都會引發他一陣壓抑不住的悶哼和劇烈的顫抖。
為了防止他咬舌自盡或者喊叫出聲驚動外面,他的嘴里被塞進了一塊骯臟的破布,口水和血沫混合著從嘴角溢出,順著下巴滴落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發出微弱的“滴答”聲。
他顯然已經被冷水反復潑醒,此刻意識尚存,但失血過多和持續不斷的劇痛,已經讓他臉色慘白如紙,看不到一絲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渙散空洞,如同瀕死的魚,只能大口大口地、徒勞地喘著粗氣,生命力正在一點點地流逝。他的身體因為極度的痛苦和恐懼而在微微顫抖著,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鬢角不斷滑落,打濕了身下的地面。
偏殿中央,僅有的一張看似普通的八仙桌旁,寧毅悠閑地靠坐在太師椅上。與刑架上那人的狼狽凄慘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姿態從容,神情淡漠,仿佛置身于自家書房一般。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正把玩著一個造型古樸、泛著青幽光澤的青銅爵杯,杯中盛放著的是福安剛剛小心翼翼呈上來的、據說是西域新貢的上等葡萄美酒,色澤殷紅如血,在搖曳的燭光下散發著醇厚誘人的果香。
他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只是偶爾會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一眼刑架上那個如同待宰羔羊般、在痛苦和恐懼中不斷抽搐的殺手,那眼神中沒有憤怒,沒有憐憫,甚至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只有一種……一種如同最老練的獵手在觀察自己陷阱中的獵物般的冷靜、審視和……絕對的掌控感。仿佛對方的生死、痛苦,都在他的一念之間,不值一提。
桌子的另一側,福安如同影子般恭敬地垂手侍立,身形微微佝僂,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刻意放得輕緩悠長,生怕發出半點聲響驚擾了自家主子這詭異而令人心悸的“審訊”。他身后,則如同兩尊沉默的鐵塔般,站著那兩名蘇貴妃派來的頂尖高手——鐵山和影月。
鐵山面容剛毅,身形魁梧如山,雙手抱胸,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殿內殿外,警惕著任何可能的異動,身上散發著一股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彪悍殺氣。影月則身形相對纖細,一身黑色勁裝勾勒出矯健的曲線,臉上帶著一張遮住下半邊臉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雙如同寒星般冰冷銳利的眸子,她靜靜地站在陰影里,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氣息若有若無,卻給人一種更加危險、如同毒蛇般隨時可能發出致命一擊的感覺。
這兩位高手的存在,不僅是為了確保寧毅的安全,防止殺手狗急跳墻或者有同伙前來營救,更是為了……在審訊結束后,干凈利落地處理掉這個“活口”,不留下任何后患。他們是寧毅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是最可靠的“清道夫”。
整個偏殿之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殺手因為難以忍受的劇痛而發出的、被破布堵住的模糊悶哼聲,以及他如同破風箱般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空曠的殿堂里回蕩。偶爾,寧毅修長的手指會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冰涼的青銅酒杯杯壁,發出幾聲清脆悅耳、卻又在這壓抑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兀、格外令人心驚肉跳的“叮咚”聲響。
寧毅并沒有像福安或者那兩名侍衛預想的那樣,一上來就聲色俱厲地喝問,或者直接動用那些看起來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姿態優雅地、不緊不慢地品著杯中殷紅的美酒,目光偶爾如同掃描般掃過刑架上那個在痛苦和恐懼中不斷掙扎的軀體,仿佛在欣賞一幅由絕望和痛苦構成的抽象畫卷。
他知道,對付這種經過專業訓練、意志力遠超常人、并且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單純的肉體折磨,效果往往有限,甚至可能適得其反,激起對方的兇性,導致其自盡或者徹底閉口不言。
真正能夠摧垮他們的,是比肉體痛苦更甚千百倍的……心理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崩潰!
時間,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無聲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如同酷刑般緩慢地流逝。
對于刑架上的殺手來說,每一秒都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肉體上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地啃噬著他的神經,而精神上的壓力更是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讓他幾乎要窒息。他不知道眼前這個看似年輕俊美、人畜無害,實則手段狠辣、氣息恐怖的七皇子到底想干什么,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樣聞所未聞、慘絕人寰的酷刑。這種對未知的、無邊無際的恐懼,如同最厲害的毒藥,一點點地侵蝕著他那本就因為重傷和失敗而變得脆弱不堪的神經防線。
他的眼神,從最初的渙散和麻木,漸漸變得驚恐、焦躁、不安,瞳孔因為恐懼而不斷收縮放大,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混亂,身體的顫抖也越來越劇烈,冷汗更是如同開了閘的洪水般不斷涌出,將身下的地面都浸濕了一片。
終于,在那無聲的、仿佛永無止境的煎熬中,殺手那根緊繃的神經率先達到了極限!他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比死亡更可怕的心理折磨,防線開始出現了第一道裂痕。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寧毅,喉嚨里發出一陣模糊不清、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嘶吼,似乎想說些什么,卻被嘴里的破布死死堵住,只能發出“嗚嗚嗚”的絕望聲音,身體也因為激動而劇烈地掙扎起來,牽動了傷口,引發了新一輪更加劇烈的痛苦,讓他發出一陣更加凄厲的悶哼。
寧毅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青銅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時機,差不多了。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魔音,清晰無比地鉆入殺手的耳中,瞬間擊潰了他最后殘存的一絲僥幸:“痛快?呵,那可由不得你。不過,看在你這么‘配合’的份上,本殿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告訴我,是誰派你們來的?目標是誰?除了柳如煙,還有誰?計劃的細節是什么?后續還有什么安排?仔仔細細,一字不漏地說出來?!?/p>
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冰寒,“說得好了,本殿下或許可以考慮……讓你死得舒服一點,甚至……給你家人留條活路。說得不好,或者……膽敢有半句虛言……”
寧毅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目光隨意地瞥了一眼旁邊桌案上那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小玩意兒”——那幾根細如牛毛、在燭光下閃爍著寒芒的銀針,那瓶散發著刺鼻酸腐氣味、仿佛能腐蝕一切的透明液體,以及那把薄如蟬翼、鋒利得足以吹毛斷發、更像是用來解剖而非刑訊的特制銀質小刀。
無聲的威脅,遠比聲嘶力竭的恐嚇更加致命!
殺手順著寧毅的目光看去,當他看到那些奇形怪狀、一看就絕非善類的“刑具”時,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他本能地感覺到,這些東西一旦用在自己身上,帶來的痛苦絕對是……生不如死!他毫不懷疑眼前這個看似平靜的惡魔能夠說到做到!
一股遠勝于死亡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呸??!”然而,即便是到了這種地步,深入骨髓的死士訓練和某種或許是對家人的顧慮,還是讓他強行壓下了恐懼,眼中閃過一絲困獸猶斗般的兇戾和決絕。他狠狠地朝著寧毅的方向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咒罵:“要……要殺就殺!休……休想從老子嘴里……得到半個字!我們……我們是收錢辦事……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試圖用這種最后的強硬,來掩飾內心深處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恐懼。
“收錢辦事?”寧毅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不高,在寂靜的偏殿里卻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和冰冷。
“你們這身手,這配合,這行動的果決和狠辣勁兒,還有事敗后這份‘骨氣’……”寧毅搖了搖頭,站起身,緩步走到刑架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殺手,眼神中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譏誚,“可不像是普通的江湖草莽,或者那些只認錢的亡命徒啊。倒像是……某個見不得光的勢力,精心培養出來的、只懂得服從命令的……死士,對吧?”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如同臘月的寒風,直刺殺手的內心:“說吧,是哪家的?東宮那位?還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抑或是……朝中哪位想要渾水摸魚的大人物?”
殺手的瞳孔再次微不可察地劇烈收縮了一下!雖然他極力掩飾,但那瞬間的反應,還是被寧毅敏銳地捕捉到了。
“看來,我說中了?”寧毅的笑容更冷了,“還想嘴硬?很好。本殿下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種有‘骨氣’的人。因為……只有撬開你們這種人的嘴巴,才最有成就感?!?/p>
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慢條斯理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段線條流暢、充滿力量感的小臂。他拿起桌上那根最細長的銀針,對著燭光仔細端詳著,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聲音平緩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蠱惑力:
“你知道嗎?人身上有很多奇妙的穴位和神經。用這根小小的銀針,以特定的角度和深度刺入,不會讓你立刻死去,甚至不會流太多血,但卻能引發一種……比直接斷手斷腳還要強烈百倍、千倍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痛。那種痛,就像有無數只螞蟻在你骨頭縫里啃噬,又像是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在你神經上反復碾壓……能讓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都在崩潰,卻偏偏……死不了,甚至連暈過去都做不到?!?/p>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輕輕拂過銀針鋒利的針尖,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對人體構造和痛苦極限了若指掌的光芒,“本殿下正好最近在秘閣看了一些關于人體經絡的古籍,頗有些心得,正愁沒地方實踐一下。你說,從哪里開始比較好呢?是手指尖?還是腳底板?或者……嗯,直接從脊椎開始,一節一節地試探下去?”
殺手聽著寧毅那如同惡魔低語般的描述,看著他手中那根在燭光下閃爍著妖異寒芒的銀針,想象著那種無法言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極致痛苦,只覺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也開始咯咯作響,眼神中的兇戾和決絕早已被無邊的恐懼和絕望所取代!
他不怕死!真的不怕!死囚營里的殘酷、死士訓練的非人折磨,早已讓他對死亡麻木。但他怕!他怕這種永無止境的、連靈魂都要被撕裂的痛苦!
“或者,”就在殺手的心理防線即將徹底崩潰的邊緣,寧毅的聲音又如同春風般和煦起來,仿佛剛才那個描繪酷刑的惡魔只是幻覺,“我們也可以換個更‘文明’的玩法?!?/p>
他放下了銀針,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和善”的微笑:“你不是說你們是收錢辦事嗎?那肯定有上線,有接頭人,有日常藏匿的據點吧?告訴我這些。不需要你指認最終的主謀,只需要告訴我你知道的、直接和你聯系的人和地點。只要你肯合作,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一千兩?還是兩千兩黃金?足夠你下半輩子錦衣玉食,在任何地方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甚至……我可以動用皇子的特權,想辦法給你換一個新的身份,抹去你所有的過去,送你離開上京,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怎么樣?”
威逼與利誘!地獄與天堂!
這如同冰火兩重天般的巨大反差,如同兩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殺手的心臟,讓他幾乎要窒息!一邊是無法想象、永無止境的酷刑折磨,一邊是看似唾手可得、夢寐以求的財富和自由……
殺手的呼吸變得無比粗重,如同瀕死的野獸,眼神劇烈地閃爍不定,汗水混合著淚水從眼角滑落。他內心深處,正在進行著一場天人交戰般的激烈掙扎!忠誠?道義?家人的安危?還是……自己的性命和未來?
寧毅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那最后一絲動搖,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立刻趁熱打鐵,加大了心理攻勢的最后一擊:“想想吧!你為你的主子賣命,刀頭舔血,九死一生,最后能得到什么?你以為你守口如瓶,他就會感激你?就會善待你的家人?別傻了!”
寧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人性的嘲諷和冰冷,“在你任務失敗的那一刻,在你被生擒活捉的這一刻,你在他眼中,就已經是一枚沒有任何價值的棄子!一個必須盡快抹除的隱患!你以為他會費心費力來救你?或者善待你的家人?哼!他只會慶幸你沒有立刻死掉,然后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和你可能存在的家人,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死無對證!這才是他們這些上位者最常用的手段!”
“就像你那個被我一招打死的頭領一樣!”寧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直刺殺手的內心,“你以為他死了就一了百了,解脫了?說不定,就在此刻,他的妻兒老小,正在某個陰暗潮濕的地牢里,因為他的失敗,而遭受著比你現在更加絕望、更加悲慘百倍的命運!株連九族,斬草除根!這才是你們這些死士最可悲的宿命!”
“而你,現在還有一個選擇的機會!”寧毅的聲音再次放緩,充滿了誘惑力,“只要你肯合作,你不僅能活下去,還能得到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財富和自由!你只需要告訴我一些……對我來說很有用,但對你那早已將你拋棄的主子來說,或許早已不算秘密的小秘密……”
“比如,你們平時在哪里交接任務?用什么樣特殊的暗號或者信物聯絡?這次行動,是誰?直接向你們這支小隊下達命令的那個人!他的長相?身高?口音?或者有什么與眾不同的習慣、特征?告訴我這些!只要你說的屬實,我以大寧皇子的身份保證,剛才答應你的,絕不食言!”
寧毅的問題,依舊沒有直接逼問幕后主使,而是極其巧妙地將焦點放在了具體的執行層面——上線、據點、聯絡方式、直接指揮者!這些信息,對于一個身處執行層面的死士來說,往往是他們最可能接觸到、也最容易在心理崩潰邊緣作為“交換”籌碼吐露出來的突破口!
果然!聽到寧毅提到“家人”的悲慘下場,又聽到那句“早已將你拋棄的主子”,以及那看似觸手可及的巨額財富和自由承諾,尤其是問題本身似乎并不直接指向最終的核心機密……那殺手眼中最后的一絲掙扎和猶豫,終于如同被巨浪拍碎的堤壩般,轟然瓦解!
“嗚……嗚嗚……”他喉嚨里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淚水混合著汗水和血水,洶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
就在這時,一直如同雕像般沉默侍立在旁的福安,極其“心領神會”地再次上前一步。他沒有拿起那些可怕的刑具,而是端起桌上那杯寧毅尚未喝完的、散發著誘人果香的葡萄美酒,慢悠悠地走到刑架前,故意將酒杯湊到殺手的鼻子底下晃了晃,用一種充滿誘惑和惋惜的語氣,慢條斯理地說道:
“唉,真是可惜了這上等的美酒……你要是早點想通,何必受這份罪呢?現在說了,說不定還能喝上最后一口……這可是西域進貢的佳釀,尋常人一輩子都未必能嘗到……”
這看似無意、實則歹毒無比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殺手!
對生的渴望!對自由的向往!對酷刑的恐懼!對家人的擔憂!以及……對那杯近在咫尺、象征著“解脫”和“享受”的美酒的最后誘惑!
“我……我說?。 睔⑹纸K于徹底崩潰了,他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發出一聲嘶啞絕望、如同困獸臨死前的嘶吼,“別……別用那些東西!我說!我全都說!!”
他劇烈地喘息著,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絕望,以及一絲……解脫般的瘋狂。
“是……是豹哥!豹哥!是豹哥直接給我們下的命令!”
寧毅眼中精光一閃,示意福安將堵住殺手嘴巴的破布取下,但依舊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和警惕,沉聲追問道:“豹哥?他是誰?什么身份?在哪里能找到他?”
“豹哥……豹哥是東……是東宮衛率里的一個隊正……”殺手貪婪地呼吸著帶著血腥味的空氣,聲音嘶啞而急促,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們……我們這些人……都是他以前從……從邊境戰場上或者……死囚營里……秘密挑選出來的……無家無室的亡命徒……平時就藏在……藏在城西三十里外,一處廢棄的瓦窯里……那里很隱蔽……外面看起來就是個破窯廠……里面……里面有暗道……豹哥說……只要聽話……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東宮衛率隊正?!廢棄瓦窯據點?!
果然和東宮脫不了干系!寧毅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冷冷問道:“這次的目標是誰?只有宰相府的那個女人嗎?”
“不……不止……”殺手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和恐懼,但在寧毅那如同實質般冰冷的目光逼視下,還是顫抖著、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出來,“主……主要目標是……是宰相府的柳小姐……豹哥下了死命令……務必……務必將其生擒!如果……如果反抗激烈……可以……格殺勿論!但……但豹哥還特別交代……最好是能……能制造出……像是被城狐社鼠、地痞流氓**……失身……的假象……要讓……要讓柳家顏面掃地……”
好歹毒!好陰狠的心思!這已經不僅僅是要殺人,更是要誅心!要將柳家的臉面徹底踩在腳下,讓柳元慶在朝堂上再也抬不起頭來!
寧毅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寒刺骨,周身散發出的殺氣幾乎讓整個偏殿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他強壓下心中的滔天怒火,聲音冷得如同從冰窖里撈出來一般:
“那……那我呢?”他指了指自己,“你們似乎……連本殿下也想一起除掉?”
“是……是的……”殺手感受到寧毅身上那恐怖的殺意,嚇得魂飛魄散,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幾乎是帶著哭腔說道,“豹哥……豹哥的原話是……如果……如果恰好碰到了礙事的七殿下您……那就……那就順手一起處理掉!務必做得干凈利落,絕對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東宮的痕跡!最好……最好能偽裝成……意外失足、或者……江湖仇殺……豹哥說……這是……這是上面交代下來的……死命令!”
上面?寧毅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如同鷹隼般死死鎖定了目標:“哪個上面?豹哥的上面是誰?直接向他下達命令的人是誰?!”
“我……我真的不知道……”殺手拼命地搖頭,眼中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絕望,似乎生怕寧毅不信,急忙補充道,“豹哥……豹哥從來沒跟我們說過他的上線是誰……我們這些做刀的……只管聽令殺人……知道得越少越安全……這是規矩……”
他喘了口氣,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么,眼中閃過一絲不確定,“但……但我有一次……有一次給豹哥送東西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他似乎在跟人傳訊……好像……好像稱呼對方為……‘魏公公’……聲音尖細……聽起來像是個太監……”
魏公公?!
寧毅的瞳孔驟然一縮!心頭巨震!
又是魏忠!果然是他!那個大皇子寧戰身邊最得力、最陰狠的心腹太監!
上次指使小翠給柳如煙下藥,試圖栽贓嫁禍的就是他!現在,直接指使東宮衛率的隊正,調動死士進行刺殺,目標甚至包括自己這個皇子,幕后隱藏的,竟然還是他!
看來,大皇子寧戰雖然遠在北境,但他留下的這條毒蛇,卻依舊在京城興風作浪,而且手段一次比一次狠辣,一次比一次直接!這是鐵了心要將自己和潛在的盟友柳家,徹底從棋盤上抹除掉?。?/p>
“很好。”寧毅緩緩站起身,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但那雙深邃的眸子深處,卻已是殺意凜然,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你提供的消息,很有價值?!?/p>
他走到刑架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因為吐露了所有秘密而徹底癱軟如泥、眼神中既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又帶著對未知命運的無邊恐懼的殺手,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感情:“最后一個問題。除了你們這次行動的四個人,那個豹哥手下,還有多少像你們這樣的死士?那個廢棄瓦窯據點的具體位置,越詳細越好!里面的布防情況、人員數量、武器裝備、以及……是否有其他暗道或后手?”
殺手此刻已經徹底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意志,為了活命,也為了那渺茫的“家人活路”和“自由財富”的承諾,他幾乎是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事無巨細,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來。包括豹哥手下死士的大致數量,瓦窯據點的精確位置,內部的布防情況,武器庫的大致規模,甚至還有一條只有豹哥和極少數心腹才知道的、通往山后的秘密逃生通道……
當殺手將所有能榨干的信息都交代完畢,如同虛脫般癱在刑架上,只剩下微弱的喘息時,寧毅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不再看那個已經失去所有價值的殺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用過即棄的工具。他緩緩轉過身,對一直恭敬侍立、將剛才所有對話都牢牢記在心里的福安,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語氣吩咐道:
“該問的,都問完了。福安,你知道該怎么處理。干凈點?!?/p>
“奴才明白!”福安立刻深深地躬下身,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狠戾。他知道,這個殺手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留著只會是天大的禍患。他對著身后那兩名如同影子般沉默不語的頂尖侍衛,輕輕使了個眼色。
鐵山和影月如同兩尊冰冷的殺戮機器,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一晃便已來到刑架前。影月動作干凈利落地解開了捆綁殺手的鐵鏈,而鐵山那蒲扇般的大手,則如同鐵鉗般,一把扼住了殺手剛想張口求饒的咽喉!
那殺手眼中瞬間充滿了極致的絕望和不甘,他似乎想說什么,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徒勞聲響。
鐵山眼神冰冷,手臂肌肉微微一緊!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碎裂聲響起!
殺手的身體猛地一挺,隨即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軟軟地癱倒在地,雙眼圓睜,瞳孔渙散,徹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機。頸骨已被瞬間捏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另一名侍衛——影月,則早已拿出準備好的工具和藥水,動作熟練地開始處理現場。將尸體迅速包裹起來,準備運出宮外秘密處理掉;用特制的藥水仔細擦拭地面上的血跡和污穢,消除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跡和氣味……整個過程,安靜、高效、專業,仿佛只是在清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寧毅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一眼,仿佛那條剛剛逝去的生命,與路邊被碾死的一只螻蟻并無區別。前世尸山血海中錘煉出的冷酷心腸,早已讓他對這種必要的“清除”習以為常。
他緩步走到偏殿那扇破敗的窗戶前,推開積滿灰塵的窗欞,望著窗外那如同墨染般深沉的夜色,以及夜空中那一輪散發著清冷光輝、仿佛在無聲注視著人間罪惡的彎月,眼神幽深似海,深不見底。
東宮衛率隊正,“豹哥”……
城西三十里,黑風口,廢棄瓦窯據點……
死士二三十人,裝備精良,還有秘密通道……
幕后黑手,直指大皇子心腹,魏忠!
目標:柳如煙,以及……自己!手段:擒拿污蔑,甚至格殺勿論!
一條條關鍵的信息,如同拼圖般在他腦海中迅速組合、連接,勾勒出了一張充滿了殺機和陰謀的巨網!
這一次,對方的獠牙已經不再掩飾,直接朝著他的要害而來!不僅要毀掉他的潛在盟友,更是要將他這個“眼中釘”徹底拔除!這是赤裸裸的、不死不休的敵對宣言!
那么,接下來……
寧毅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充滿凜冽殺意的弧度。如同蟄伏已久的獵豹,終于等到了反噬獵物的最佳時機。
既然你這么想讓我死,想讓我身邊的人不得安寧……
那……我就只能讓你,和你那些見不得光的爪牙,先一步去地獄懺悔了!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已經處理完現場、正躬身等待指令的福安和那兩名氣息沉凝的侍衛,聲音不再刻意壓抑,而是帶著一股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森寒命令:
“福安!”
“奴才在!”
“立刻!動用我們最快、最隱秘的渠道,將剛剛得到的所有情報——關于城西廢棄瓦窯據點的位置、內部布防、人員數量、武器裝備、秘密通道,以及那個豹哥的身份和他與東宮的聯系,還有他們刺殺柳小姐和本殿下的完整計劃——原封不動,一字不差地,送去宰相府!直接交給柳元慶本人!”
寧毅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鐵撞擊,每一個字都帶著凜然的殺氣,“告訴他,就說……這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按捺不住再次送上門來的‘大禮’!這份‘厚禮’,該如何處置,相信以柳相的智慧和手段,定然知道該怎么做!”
他要借刀殺人!而且,這一次,他要借的,是柳元慶這把整個大寧王朝最鋒利、也最憤怒的刀!以柳元慶的老謀深算和對女兒的愛護,再加上這次對方連自己這個皇子都列入了必殺名單,柳元慶絕對不可能再有任何猶豫!他必然會動用雷霆手段,以最快、最狠、最徹底的方式,將“豹哥”和那個瓦窯據點連根拔起!這不僅是為女兒報仇,更是為了向皇帝、向大皇子、向所有潛在的政敵,展示他柳元慶的決心和能量!
“奴才遵旨!保證今夜之內,就讓柳相收到這份‘大禮’!”福安毫不猶豫地應道,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借宰相之手,鏟除東宮爪牙,這招實在是太高明了!
“另外,”寧毅并沒有就此停下,他的目光轉向鐵山和影月,聲音變得更加凝重,“從今晚開始,立刻提升我寢宮和玉芙宮的守衛等級!明哨暗哨加倍!尤其是玉芙宮,母妃的安全,絕不容有失!調集我們所有能動用的可靠人手,二十四時辰輪班,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同時,命令小林子和小卓子,將監視的重點,立刻轉移到東宮留守人員、皇后張家以及所有與他們有關聯的重要人物府邸和產業上!本殿下要知道,在豹哥和瓦窯據點被端掉之后,他們會有什么反應?誰會跳出來?誰會試圖掩蓋?資金流向是否有異常?是否有新的秘密接觸?任何風吹草動,都必須在第一時間回報!”
大皇子既然敢動用死士進行刺殺,這已經觸碰了底線。難保在他京城的黨羽,尤其是皇后張家狗急跳墻之下,不會做出更加瘋狂、更加不顧后果的舉動!必須提前防范!將一切危險扼殺在萌芽狀態!
“屬下/奴才遵命!”鐵山、影月和福安齊聲應道,聲音中充滿了凜然的殺氣。他們都清晰地感覺到,一場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暗戰,已經因為今晚的刺殺和這次成功的審訊,被徹底點燃,再也無法熄滅!
寧毅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那沉沉的夜幕,心中卻在思考著一個更加深遠、也更加迫切的問題。
僅僅依靠防守反擊、借刀殺人,終究是治標不治本。自己必須盡快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絕對可靠的、并且足夠強大的力量!這力量,不僅僅是福安、小林子、小卓子這樣的情報觸角和輔助人員,更需要……一支能夠像他前世的“龍牙”小隊一樣,在關鍵時刻執行最艱難、最隱秘、最致命任務的……武裝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前那兩名氣息如淵、實力深不可測、并且對自己和母親忠心耿耿的頂尖侍衛——鐵山和影月身上。
他們兩人,無疑是現階段自己能夠掌握的最強武力。他們的忠誠毋庸置疑,實力也絕對屬于這個世界的一流甚至頂尖水平。
或許……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破土的種子,在他心中悄然萌發。
或許,自己的第一支“特種小隊”的種子,不必再去外面苦苦尋覓那些背景復雜、忠誠難測的江湖人士,而可以……就從眼前這兩人開始?以他們為教官和核心骨干,再秘密挑選一批有潛力、身世清白或者有把柄在手、可以絕對掌控的少年進行培養……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同燎原之火般,再也無法熄滅!
他仿佛已經看到,在不久的將來,一支裝備著他親手改良的武器、掌握著超越時代的戰術理念、由他親手訓練出來的暗夜幽靈,將成為他手中最鋒利、最隱秘、也是最致命的一張王牌!
想到這里,寧毅的眼中,閃爍起了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冰冷殺意與熾熱雄心的光芒。
蟄伏的潛龍,不僅要積蓄力量,更要……開始磨礪自己最鋒利的爪牙了!
更新時間:2025-04-03 12: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