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著小雨,秋天的氣息一下子就濃了,白樺樹變成了金色,樹葉落了滿地。
姜玄打著一把小花傘,在鄉村小路上緩緩地走著。
玉米、大豆、高粱、水稻,每一樣東西他都嘗過,就連沒有成熟的水稻顆粒都是甜甜的。
我要離開了。
他的手輕輕拂過各式各樣的葉片,呼吸著泥土的芬芳和田地里特有的清新氣味,涼涼的風掀開衣服,吹走了全身的浮躁。
那就好好道個別吧。
大棚里西瓜和香瓜已經收獲,分批裝箱出售。
工人忙到很晚才下班,而苗燕敖還沒走,他把大棚種的花挪走,騰出一個單獨的區域,將兔籠安放過來。
小小兔的絨毛長起來了,一個個肉乎乎的。
另一批的小兔子也很快會到來。
需要一個整體的規劃。
他用鉛筆畫草圖,然后切割木板,做新一批的兔籠。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身后響起姜玄的聲音。
苗燕敖閉了閉眼,把切好的木板抱到一邊。
“兔子晚上那頓還沒吃?!?/p>
姜玄回家去,把兔糧、苜蓿草都拿過來,又拿了一壺之前晾好的涼白開。
兔子吃糧有點急,還不等放進食盆里就開吃,牙齒啃著姜玄的手指。
姜玄笑起來,把兔子推開,將兔糧和草鋪好。
“小兔子乖乖?!?/p>
苗燕敖第一次拿起手機,拍了一張姜玄蹲在兔籠前的背影。
誰也沒有說話。
忙到十點多回去,苗燕敖切了個西瓜,請付青青嘗嘗。
“很甜,謝謝?!?/p>
付青青看向苗燕敖。
“苗先生,很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老板的照顧。給您的賬戶轉了200萬,希望您能坦然收下。”
“我不要錢?!泵缪喟侥闷鹗謾C。
付青青按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
“這些錢與您的付出相比不算什么??丛谶@段時間的交情,希望您能對老板的行程及一些相關事宜保密?!?/p>
“沒問題的?!泵缪喟脚Ρ3治⑿Γ骸皩硭貋?,這些就是他的零花錢。他可喜歡買東西了?!?/p>
付青青本來很討厭他,但他也能看到姜玄的變化,有些事情真的很難說。
他的眼睛有點酸。
“我今晚就會帶老板離開。如果……”
苗燕敖往外看了一眼,姜玄還在洗澡,水聲嘩啦啦的,估計還要很久。
“不好意思我聽見了你和他的談話,你們提起一種藥物,可以告訴我是什么嗎?”
付青青眉目一凜。
“我對他的身體狀況也不是一無所知?!泵缪喟秸f。
“那是一種含苯類藥物,可以對某個系統產生強烈的刺激,讓人極度愉悅。但如果沒有外力幫助,會極度痛苦,讓人失去理智?!?/p>
“苯類成份在人體內代謝的周期是100天,而那件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五年了?!?/p>
付青青眉頭緊鎖,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些年姜玄很少獨處,所以根本沒有發現身體的異常。前年,付青青和他去楓葉國考察,遭遇暴雪,兩人被迫滯留在森林之中的度假別墅里。別墅的供暖系統瀕臨崩潰,倆人圍著壁爐暖,而就在那晚,姜玄表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熱情。
他僅存的一絲理智讓他想要逃離,竟然不顧天氣狀況走進大雪中。
付青青把他扛回來,給他用熱水取暖,聽他斷斷續續的哭訴,才知道他曾經遭遇過什么。
那晚發生的事情,付青青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但看起來,姜玄已經說了。
之后,姜玄就醫,檢查出體內有藥物殘留,且濃度很高。
“苗先生,我認可你的說法,一定是通過某種渠道定期補充了藥劑。我也在暗中排查,但是老板近身接觸的人每隔三個月就換一批。綜合看來,最可疑的就是我。”
“三個月是一個周期,三個月就換一批人,那么是誰來決定換人的呢?”苗燕敖看著付青青:“如果是你,你確實可疑?!?/p>
付青青陷入沉默。
不是他。
但他知道是誰。
可是,如果這兩件事情是有關聯的,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董事長醒了,危機暫時解除。您也可以放心了。之后有什么麻煩您可以直接聯系我?!?/p>
“那就趁這次機會給他身體好好檢查檢查,他來到我家到今天是第八十天,一個周期快到末尾了?!?/p>
付青青頷首。
“我明白您的意思?!?/p>
苗燕敖給他指了指東屋。
“你去休息吧?!?/p>
付青青沒明白什么意思,馬上就要離開,我現在休息不妥吧?
然而,苗燕敖去東屋拿了一身換洗衣服,看樣子是準備去洗澡……
哦,知道了。
付青青心里還是不舒服,什么都沒說,起身去東屋,關上門。
姜玄泡在浴缸里,他不想出去,出去就要離開了,能多磨蹭一分鐘也好。
然而,浴室門開了,苗燕敖走了進來。
沉默不說話,他脫光了自己的衣服,拉下花灑洗澡。
姜玄忍不住沖他擺擺手。
“您好,我在呢?!?/p>
苗燕敖還是沒說話,從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了一瓶藥片,塞進姜玄的手心里。
“如果實在難受,可以吃一片?!?/p>
姜玄好驚訝,世上竟有這種好貨,那我從前受的苦算什么?
“可是,這不是給羊吃的嗎?”
“你也能吃?!?/p>
苗燕敖把頭發上的水拂掉,邁進浴缸里。
姜玄眼睛瞪大。
“我現在不用吃,我現在沒事?!?/p>
水溫對于苗燕敖來說有點太燙了,皮膚瞬間發紅。
他把姜玄拉起來,跟他親吻。
姜玄被偷襲,猝不及防,但他確實沒心情,他一直在想該以什么借口暫緩回去,哪怕再多留一天也好。
不過看起來,苗燕敖已經決定跟他告別了。
他擁住他,回應這個吻,甜蜜之中流淌著心酸。
苗燕敖分開些,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無論發生什么,記住我的話,活著最重要。如果這個藥物沒有緩解的作用,你可以去找其他人,注意保護自己就好?!?/p>
“你說什么呢?”姜玄抓著他的肩膀搖晃:“你清醒一點,我沒有那么嚴重,也不是誰都行的?!?/p>
可是苗燕敖好像掉入了某個怪圈,他仿佛已經做好了最壞最壞的準備。
“無論發生什么你都能接受嗎?”姜玄感覺自己像是個低等動物,原來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
苗燕敖偏過頭看著他,傾身向前輕輕親吻。
姜玄別過了頭。
“我只想你好好活著,不要為難自己,有些事情不重要?!?/p>
“重要!”
姜玄賭氣地說:“撿了個流浪狗,放在家里是要洗干凈的。哪天不想要了,丟出去,它哪怕去滾泥巴也無所謂。是吧?”
苗燕敖被他氣呼呼的樣子逗得有點想笑,眼神很深,看著姜玄,仿佛要把他的模樣刻在腦海里。
他的手輕輕向下。
姜玄身子一震。
“你干什么?”
“這里沒有用過吧?”
苗燕敖拉著他的手攬住自己的腰。
“我要?!?/p>
姜玄詫異地看著他,猛然撲過去,將他按住。
“給你?!?/p>
后半夜,雨勢加大,接下來一段時間秋雨連綿,天氣會一天比一天冷。
苗燕敖躺在西屋的小床里側,心里冒出個荒唐的想法,我要是會生小兔子就好了,給他生一窩,看他還舍不舍得走。
他翻身抱住姜玄,一下就哭起來。
他的哭聲不大,只是抽泣哽咽,眼淚滾燙。
姜玄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這樣過,一時心酸難忍,抱住他親他鼻梁的小痣。
“很疼嗎?”
“心疼。”
苗燕敖緊緊抱著姜玄:“我不學賢良淑德那一套,我不舍得你走。你無論去到哪里,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我。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董事長雖然蘇醒了,但大權旁落,有些事情早已不在他掌控中。他又不喜歡姜玄,未必肯給他什么。最想要的不給,給他的都是要命的東西。姜玄無法保證回去之后會怎樣,他實在不能給心上人一個空頭支票。
“你不用等我,也別太快忘了我。過年之前如果我還沒回來,就當你從來沒有認識過我吧?!?/p>
姜玄把那對粉色袖扣從枕頭底下拿起來,給苗燕敖一只。
“這不是你小伙伴的禮物嘛?!泵缪喟讲幌胍獎e的男人的東西。
“送我的就是我的了?!苯盟氖謾C下載了一個軟件,登入專屬密碼,可以看到兩只袖扣各自的位置,目前是在農業基地的范圍內。
“我走之后,不會再聯系你,你也不要用任何手段聯系我,不要搜索任何與我、與EH有關的詞條。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在哪里,可以看看?!?/p>
他低頭親親苗燕敖的肩膀:“我也可以看到你?!?/p>
苗燕敖閉上了眼睛。
“外面冷,多穿件衣服?!?/p>
姜玄的眼淚溢滿眼眶,把被子拉起來,給他蓋嚴實。
“你在家記得按時吃飯?!?/p>
秋雨淅淅瀝瀝。
我愛的人,他走了。
經過了好幾天,他才緩過精神,把姜玄的西屋鎖上,就當他還在。
偶爾出門,也跟他打聲招呼,但是平常會說:“你做好飯叫我”,現在就說:“等我回來給你做飯”。
有一次田野來,正好撞見這一幕,冷峻的眼神多了幾分古怪,仿佛在說:你好像是個變態。
“把他房門打開,里面的氣味散一散門外在門口就能聞見香水味?!?/p>
房門打開,氣味散去,那怎么行?
苗燕敖當沒聽見。
田野伸長手臂,在門口攔截住他。
“我查到那份協查通告的來歷了,是領導的自導自演?!?/p>
苗燕敖心里繃緊的那根神經松了一下。
“也就是說,領導知道奔馳車禍有人逃脫,藏匿在本縣,害怕給本縣帶來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煩。所以故意捏造了一份尋人的通告,為了逼姜玄趕緊離開?”
田野點了點頭。
“我這幾天在想,他為什么會遭到追殺?!?/p>
他看向苗燕敖。
苗燕敖也問過這個問題,但姜玄拒絕回答。
田野說:“董事長病重,姜玄即被哥哥追殺。要么,是他做過什么事,讓人非要收拾不可。比如我摔碎了哥哥的獎杯,爸媽在家,他忍著,等爸媽去上班,立刻打我一頓?!?/p>
“要么,就是他有什么東西,讓人想要得到?!?/p>
苗燕敖若有所思。
“比如說,遺產?!?/p>
田野點頭。
“這是通俗意義上的最大可能。當然豪門具體情況,咱們無從得知,這些都只是推測?!?/p>
不過,既然有這種可能,那么姜玄曾經停留過的地方就會被重點排查。
“你這里四面無遮無攔,有人闖入輕而易舉,防是防不住的?!?/p>
所以,不如敞開大門讓人搜。
苗燕敖今天先不去大棚,留在家里把姜玄的東西全部拿出來,讓田野一樣一樣地看。
面霜、衣服、零食、床品這些確實沒什么可看的,但沒有一樣便宜東西。剛到貨四箱紅酒,價值十幾萬,但凡是個有心人,就知道這不是農家能享用得起的。
“你要留一些他的東西,他確實是存在過,什么都沒有顯得太刻意了。人家真的什么都沒找到,就有綁架你的可能?!?/p>
田野決定留在這里住幾天。
“別別別,聽說你跟小胡已經公開了,兩家準備擺酒會親家,還有很多的事要忙呢?!?/p>
“沒事?!?/p>
看著田野那么認真,苗燕敖把珍藏的袖扣拿給他看,又把手機里的app展示給他。
定位顯示,姜玄是在鯨城。
但是他所在的區域雖然是在城里,卻是一片灰色,無法顯示具體地址。
“這也正常,一些特殊區域是會有屏蔽衛星信號的設置?!碧镆罢f:“人家不可能為了一個袖扣爭得你死我活?!?/p>
田野的眼神落在了客廳的窗臺上,那里放著姜玄的黑皮筆記本。
他把本子翻開,留意看了下扉頁上“EH”的logo,再把本子合上,看到封皮上也有暗紋的logo。
“這個我收起來,這上面有他的筆跡?!?/p>
苗燕敖要把本子搶回去,田野沒讓他搶,翻開來看,里面全是養殖垂耳兔的各種注意事項,還夾著一張禁止焚燒垃圾的通知。
“就放在這里讓人看,拿走了也沒關系?!?/p>
苗燕敖還是不太舍得,姜玄的字跡比較幼稚,小學生楷體,有些地方畫著簡筆畫,小狗小貓小兔子。
但他還是把筆記本放回了原位。
其余一些東西裝箱,就放在西屋地面上,床單被罩卷起來,堆在床頭。
就在此時,床單底下露出一個小木片,上面用黑色馬克筆寫下兩個大字:樂樂。
苗燕敖心里一陣酸楚,拿起那個木片去大棚,重新插回了人參盆土里。
更新時間:2025-03-29 08: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