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田野的提醒,苗燕敖把臺鋸搬來小院里,把家里所有門窗都打開,弄了一堆木方切割。
半個小時后,家里就變成了姜玄剛來時候的樣子,所有東西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這天晚上,田野走了。
苗燕敖去大棚里住,看顧垂耳兔,還特地把歡歡也帶上。
不過,家里的鐵門還是上了鎖。
第二天一大早,他返回家中,果然看見有很多的腳印。
西屋的翻找痕跡尤其嚴重,先前收起來的姜玄的私人物品幾乎每一樣都有被擦拭的痕跡。
不過,倒沒有缺少什么。
那個黑皮筆記本還在原來的位置,只是扉頁被撕掉了,團成團丟在地上,應該是用來擦手了。
他又重新啟動臺鋸,把家里重新覆蓋上灰塵。
但這次,沒人來了。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西屋的氣味越來越淡,幾乎聞不到,可是窗簾上還有些淺淺的氣味。
是姜玄對鏡梳妝,噴香水的時候,噴到的。
苗燕敖很愛惜地拉起窗簾輕輕嗅聞,吸入焚香那讓人悲傷的氣味。
他已經很少去看定位了。
苗燕敖把家里所有東西都用塑料膜覆蓋起來,將大棚的取暖設備接出管道,給家里安裝了暖氣。
房子確實太老舊,有些地方墻面風化,石膏層開裂,他又找人修補,花了不少時間。
他有天早上去廚房做飯,被寒氣撲了滿身,得了場感冒。
病剛好一些,他就找人做了門廊,不銹鋼的架子覆蓋著厚實的塑料薄膜,從屋門出來,連接東西廂房。
院子變窄了,但無論去西廂上廁所,或是去東廂取柴火雜物,都再也不用受凍了。
歡歡的木屋別墅也放在門廊里,只需要覆蓋一層氈布就可以很暖和。
陽光好的時候,甚至有點熱。
十二月,落雪覆蓋大地。
苗燕敖白天把西屋的床單被罩洗了,晚上一樣樣換好,自己去洗了個澡,就睡在這里。噴了一點點他的香水在枕頭上。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夢到過姜玄了。
也許,今天可以。
他走了三個月了,已經比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
一月中旬過年,留給我思念他的時間已不多。
他閉上了眼睛,把手伸進被子里。
曾經許多香艷旖旎的畫面涌入腦海,但那都不夠真實。手機里只有一張他的照片,是在大棚里,他蹲在兔子籠前,抓著一把苜蓿草往飼料槽里添。
他的脖頸修長柔軟,頭發長長,被他在腦后扎了個小揪揪。他的頭發很軟,顏色有些發淺,像是特意染過的。他的肩膀不寬,脊背到腰臀的曲線非常完美,柔韌而有力量。
其實他應該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他的身體很軟,韌帶是經過訓練的松弛,他蹲在地上是踮著腳尖的,那姿勢其實很累,但他完全不會覺得費力。
他的腳踝和他的手腕一樣修長,骨節很漂亮??墒遣粣鄞┮m子,經常著涼肚子疼。
他姓姜,他也很愛吃姜,飯菜里的姜片他直接挑出來吃掉,做菜的時候有一些切得不太完美的碎渣他也就直接吃了。他還喜歡吃嫩姜泡醋,不知道是哪一國的吃法。但如果水果酸一點,他就加海量的糖或者甜死人的煉乳,做成黑暗料理??墒墙o他吃大棚產出的純甜葡萄,他就說牙疼。
真難伺候。
快感層層疊疊積累,但總是差一點。
苗燕敖深呼吸,有點后悔沒有錄一段他的視頻。他也不是說非要記錄限制級內容,就是很想很想聽到他的聲音。他不知道該怎么稱呼自己,剛來的時候叫:您。您好,您請,您得著。后來混熟了叫:苗老師。再后來叫:野男人,臭男人。
撒嬌的時候叫親愛的,生氣了就叫:那誰。
有一次他特別特別生氣,因為自己把他的貴價面霜當身體乳,挖了一大把涂在他的屁屁上。
“苗姐,您多少有點不地道了啊。平常我弄壞你一棵菜苗你都要說我,禍害我的東西可一點不心疼?!?/p>
“怎么叫禍害呢?這里也很重要?!?/p>
苗燕敖放開了手。
苦苦堅守讓他難受,但就這么受著吧。
也許,時間會帶來改變。
他翻了個身,學姜玄的樣子團成一團。
突然,遠遠地有汽車的響動。
越來越近。
苗燕敖一把掀開被子,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口。
可是,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他等了十幾分鐘,等到全身發涼,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癡心妄想。
我是董永嗎?
如果我是,我希望七仙女回歸天庭,只要能看見她織就的云霞就已經很滿足了。
但如果,如果他還能再回來。
我決定換一種生活方式,不讓他辛辛苦苦做家務。
不對,我這里的生活哪一樣都不對。不是不做家務那么簡單。
哪怕什么都不干,可是洗澡沒有24小時熱水,沒有保安站崗巡邏,沒有保姆悉心照料。光腳踩在水泥地上就是會著涼,不是他不穿襪子的錯,是水泥地的錯。
突然,歡歡嗚咽了一聲。
接著門響了,然后房門被推開。
“喲,你還真在這屋??!”
姜玄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把自己包成一個粽子,帶著滿身寒氣撲上床。
“臭男人,干什么壞事呢?滿屋子都是你的味兒?!?/p>
他擁住苗燕敖,貼在他側頸嗅嗅。
“好香啊。”
苗燕敖想說點什么,但他什么都說不出來,眼淚爭先恐后往外鉆,淚腺都疼了,他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這么多眼淚的。
姜玄分開些,親吻他的眼淚。
“愛喜生憂,愛喜生畏。你是不是怕我不回來了?”
他看著苗燕敖的眼睛,也讓他看清自己。
他的頭發剪短了,顯出一種銳利的氣質,但顱骨的形狀很好,整個腦袋圓溜溜的。后枕骨又很硬,倔強不服輸和身段軟似乎不能兼容,但在他身上都可以。
苗燕敖心跳加速,迫不及待的親吻他,扒他的外套。
姜玄把衣服急吼吼地甩在地上,翻身鉆進被子里。
穿了那么多,他全身還是冰涼的,但是激得苗燕敖靈魂滾燙。
“只有一次你沒法比較,這次再試試,給你來個更厲害的?!?/p>
他笑著,捧著苗燕敖的臉,親吻他鼻梁的小痣。
“想死我了,野男人?!?/p>
姜玄有的時候像個小動物,喜歡用舌尖去品嘗一切,誘惑卻又單純。他是個古怪又復雜的人,是個嬌氣卻又能夠適應環境的人,他嫵媚卻又生猛,真是個矛盾的集合體。
但就是這樣的人,讓人欲罷不能。
苗燕敖覺得自己瘋了,什么都不顧了,要怎樣都可以。等到他清醒過來,窗簾微微發白,遠遠地,有村里公雞打鳴的高亢聲音。
姜玄的手機從剛才就一直在響。
苗燕敖想拿起來看看,被按住手。
一塊冰涼的玉璧被掛在他的頸間。
“這是我家傳家寶,我父親特意給你的。你的名字是有吃有喝宴飲歡樂,可是缺了個主體,缺少了嘉賓。你這一生在等人,你在等我?!?/p>
姜玄從盒子里拆出另一塊,掛在自己頸項間。
兩塊玉璧都是山水紋,紋路暗含玄機,兩塊左右擦著貼合在一起,紋路完完全全扣住。
“虎符,這是我們的信物?!?/p>
苗燕敖捏著兩塊潔白玉璧,流著淚笑起來。
“像沒有夾心的餅干?!?/p>
“給你吃。”
姜玄與他五指交握,再一次沉淪。
苗燕敖累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了,就想美美地睡去,睡到天荒地老。
然而懷抱一松,床邊一輕,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伴隨著手機一聲緊似一聲的提示音。
姜玄穿好了衣服,拉上外套羽絨服的拉鏈,俯身,給了苗燕敖一個深深的吻。
“我走了。”
苗燕敖瞬間淚濕眼眶。
“你過得好嗎?平安嗎?”
姜玄沒有回答,眼睛也紅了。
苗燕敖推了推他的手。
“出去的時候記得戴上帽子,風冷?!?/p>
姜玄點頭,再點頭。
“照顧好自己?!?/p>
苗燕敖沒有說話,也不敢目送他離開,翻身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眼淚像開閘的洪水一樣,無聲地滲進被子里。
房門打開又關上,接著是屋門。
外面響起小狗叫。
“歡歡寶寶下次見咯,你胖了不少呢,真漂亮,哥哥走啦?!?/p>
然后,汽車的聲音響起,往遠處走去了。
苗燕敖從被子里爬出來,腰酸腿痛,但他希望能更痛一些,希望這個痛更持久一些。
床頭地上掉落著一個看起來很奢華的首飾盒。
金銀錯的外殼里面是檀木芯,盒底有激光刻印的二維碼。
掃碼,手機界面出現一個很有藝術感的網頁,艾斯卡諾私人收藏博物館。
他趕緊退出界面,打開袖扣的追蹤定位APP,除了看見姜玄的實時定位離自己越來越遠,還能看到他最近一周的停留位置。
南靚洲,地球的另一端。
你騙人,什么你父親給的傳家寶,就是你自己買的。
私人博物館的藏品展示中還有這對玉璧,只是標注了已被訂購,但沒有下架,還能看到價格。
苗燕敖不想去數有多少個零。
他把玉璧從脖子上摘下來,放進被子里,另一手撫摸床的另一邊,沒有溫度殘留,但屬于他的氣味還在。
他深深喘息,孤單地達到巔峰。
姜玄上次離開回到了鯨城,但是并沒有得到探病的準許。
哥哥派人來,讓他去覲見。
他出于恐懼,連夜逃跑,到地球的另一端。
沒什么差別,也是茍且偷生。
若說一定有什么差別,沒有人陪他。付青青刻意保持著社交距離,他很感恩,幾乎是獨處地度過了三個月,再去檢查,藥物已經完全代謝出去了。
他非常高興。
再回來,他幾乎一秒鐘都等不了。心愛的人還在等著他,還在渴求著他。這真是上天的恩賜??梢韵氲?,自己的存在會給他帶來危險,會像風吹水面一樣,輕而易舉撕碎他平靜的生活,他就恨,恨自己無能。
這次,他決定勇敢面對。
EH集團的董事長名叫姜柏卿,鯨城人士,早年海外創業,回來趕上時代紅利,建立了宏偉的商業帝國。
風燭殘年,兩個兒子爭得你死我活。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悲涼的吧?
可他不這么想。
姜玄終于能見到父親,沒多說什么,只是去郊區農戶家買了些菜,回來用開水燙熟了,絆上醬油,又煮了粥,做成一份簡簡單單的病號餐。
“市面上的蔬菜整齊劃一,鮮嫩水靈,個個長得高高大大的,但其實生長周期很短,味道寡淡,營養也不足。這些菜雖然不太好看,是農家自己種的,也是原生品種,別有風味,您多吃一點?!?/p>
姜柏卿看著姜玄,他曬黑了,臉上多了些屬于成年人的隱忍堅毅,但眼神還是很熱烈單純。他的視線下移,落在他端著碗的手上,這雙手粗糙了不少。
他戴著氧氣管,呼吸費力,吃一餐飯像跑馬拉松。
“你說這些,十足十像你母親?!?/p>
姜玄眉頭緊了緊,但轉頭看父親,又是大大的笑容。
“母親在時,您的身體可比現在好。她經常說,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就是吃飯和睡覺,這兩件事情做好了,其他事情也一定能夠做好?!?/p>
“確實味道濃厚?!?/p>
“是吧?”姜玄立刻高興起來,捧著碗,盛了半勺粥,加一點小菜,喂給姜柏卿。
“這個醬油也是古法釀制的,什么添加劑都沒有,但是用深海鰹魚浸泡過,有鮮味兒。”
姜柏卿吃下一勺粥,滿意地點頭,接著看一眼保鏢,讓他們都出去。
病房門關閉。
他摘下氧氣管,比剛才虛弱的樣子好了很多。
姜玄愣了一下,上前,按照父親的意思抬起手,乖順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姜柏卿把他的手翻過來,撫摸手指根部,果然摸到了薄薄的繭子。
“我昏迷的這幾個月,你去了哪里?”
姜玄低了低頭,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您的身體還沒完全好,不說這些了。我總之現在好好地在您面前,別擔心。”
你怎么這么乖?。?/p>
這么乖怎么能行呢?
“玄兒,你的性格太軟了。”
姜玄嘴唇翕動,眼睛濕潤了。
他像下定了決心,勇敢看向父親。
“爸爸,我沒有那么大的本事。您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我,我保護不了。我連我自己都保護不了。不如,您重新考慮吧。”
姜柏卿一下丟開他的手。
姜玄嚇得站起來,垂著腦袋站在床邊。
“您別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p>
更新時間:2025-03-29 08: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