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獸醫坐在西屋小床上哭哭啼啼,眼淚像開閘的洪水。
苗燕敖從旁勸著、哄著,怎么都沒用,這人就哭個沒完了。
他自己還一堆事呢,媳婦馬上就不是他的了,也沒那么多耐心。
“踹了田野,咱們仨過,我對你沒想法,我家小孩可喜歡你了?!?/p>
胡獸醫一秒收聲。
“哥,我錯了?!?/p>
苗燕敖擰了毛巾給他,讓他擦臉,又給他倒杯溫水。
“你沒跟我家小孩說實話啊,他那么幫你出頭,那不是冤大頭嗎?你有前女友的事,怎么不說?”
胡獸醫捧著毛巾,眼淚又流了出來。
前女友是個很要強的女人,而胡獸醫樂天知命,沒什么上進心,能進縣里有個編制,就已經是光宗耀祖了,別的,他不去想。
倆人是高中同學,從一次聚會好上,感情還是很甜蜜的。
胡獸醫考縣里編制,前女友就不同意,想讓他去外面闖闖。
前女友自己開個小店做電商,在老家沒什么起色,一直想出去。
胡獸醫總是敷衍著。
三年前,前女友換了說辭,要跟他領證。
“你是個過日子的人,我也覺得你踏實。不如咱們結婚,你帶小孩,我賺錢,好不好?”
胡獸醫當時剛工作不久,手里沒什么積蓄,想起結婚過日子生孩子,壓力巨大,就說再等等。
前女友直接火了,招呼都不打一聲,把店關了去航城。
胡獸醫找過去,看見前女友在一個寫字樓的格子間里。她租了一張辦公桌,注冊了自己的公司,還是做電商,既是老板也是員工,是運營也是客服,忙得頭不梳臉不洗,可是眼睛很亮。
前女友見他來,很高興地拉著他看業績。
“只是兩個月時間,她做的業績就抵得上我一年工資了,我覺得她真的好厲害?!?/p>
苗燕敖感同身受地嘆息了一聲,那些紅酒,也抵得上大棚半年的收入了。
胡獸醫的前女友拉著他一再挽留,意思是倆人一起創業,攢錢買大房子,過好生活。
可是,胡獸醫始終猶豫,說起老家的父母,又說起自己得來不易的編制。
前女友二話不說,直接開窗就要往外跳。
胡獸醫嚇得抱住她,說什么都答應。
這次回去,胡獸醫心里郁悶,他真的不想離開老家,做獸醫雖然賺的不多,可那是他的夢想,而且還能照顧父母。工作雖然累,但是鄉里鄉親都熟悉,每天聊聊天串串門,他很滿足很開心的。
他去酒吧喝酒,有個老板過來抱住了他。
他火了,就動了手。
那天……
他只記得全身都疼,腦袋尤其疼,像要炸開一樣。
他記得有人也像今天這樣給他用涼水洗臉,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過了很久,他終于清醒過來,看見那個人是田野,是他最好的朋友,二十年的發小。
田野一身的血,但是笑著。
“寶寶別怕,沒事了?!?/p>
出于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胡獸醫抱住了他。他真的好累,也想有個肩膀靠靠。
然后……
那天晚上之后,胡獸醫知道有些事情變了,回不到從前了,他給前女友寫了長長的道歉信,提分手。
前女友特地趕回來找他,也道歉,說是自己太沖動,不該逼他。
“我壓力太大了,特別希望有個信任的人能幫幫我。但我不為難你,我也知道你的難處。這樣,你就在家鄉做獸醫,我努努力,爭取幾年后也回來,給你開個動物醫院。別分手,好嗎?”
可是,不行了。
胡獸醫咬死了沒說田野的事,堅決分手。
前女友失望至極,大鬧一場,還是走了。
之后,前女友的生意起起落落,一個人在外地謀生,過得磕磕絆絆。
胡獸醫也著實不放心,偶爾也要問問。
倆人始終保持著聯系,在田野值夜班的時候,打個視頻多聊聊。
“真的沒有別的,只是互相安慰。但是,那天晚上,田野突然回來,就看見我和她視頻聊天。那時候……”
胡獸醫眼淚長流。
“那時候我巴不得天上落下一個大雷,把我劈成兩半,讓他們一人一半拿去,這樣我死也瞑目了……”
苗燕敖一陣嘆息,捏捏他的肩膀。
“你也不容易。”
這天晚上,胡獸醫去東屋炕上睡。
田野在院子里抽煙,拉磨似的轉了一圈又一圈,還是去了東屋。
苗燕敖和姜玄放下窗簾,互相看看,竊笑不已。
“他倆分不了,放心吧,姜大善人?!?/p>
姜玄還是心里有氣。
“臭男人,有話不直說,折騰媳婦,算什么本事?”
苗燕敖一把摟住他,扯開他的領子就親吻。
姜玄差點沒喊出來。
苗燕敖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往柜子邊帶,干脆利落地行動。
有人就在隔壁的隔壁,人家也是情侶,還在鬧別扭,我們這樣……
可是,好刺激啊。
姜玄腳趾尖勾著,全身發顫。摩擦著冰涼的木柜子,把描金的牡丹染上一層又一層的春色氤氳。
今天苗燕敖格外兇,壓著聲音一遍遍地問他:你是不是我媳婦兒,是不是?
姜玄哭得都找不著調了,只能點頭,再點頭。
東屋的兩個人各睡各的,中間隔著深深的天塹。
田野仰面看著天棚,聽著隔壁的隔壁細碎壓抑的聲音,只覺得像是躺在炭火上。
突然,身旁的被子被掀開。
胡獸醫看著他,可憐巴巴的。
“你看呀?!?/p>
田野順著他的意思看去,看了很久。
胡獸醫嘟著嘴。
“你不管嗎?你不管,以后都別管?!?/p>
田野翻身過去抱住他。
“沒有東西?!?/p>
胡獸醫眼睛賊亮,指了指炕柜。
“有,那里什么都有。”
田野咬他一口。
“太壞了?!?/p>
胡獸醫瞬間委屈。
“你咬我的還不夠嗎?你咬死我得了,給你吃了,你就滿意了?!?/p>
田野翻身起來,徹底拉開被子。
“這可是你說的?!?/p>
胡獸醫瞬間呼吸一滯,抬手擋住眼皮。
天亮了沒多久,東屋的兩個人起床,田野先去洗漱,買了早餐回來,等胡獸醫吃完,拉著他上車。
小電驢被裝進了皮卡車的車斗里。
車子里,兩個人各自看前方。
有淡淡薄霧從田地邊緣升起,隨著晨風飄蕩前行,像天女的披帛。
胡獸醫先開口。
“跟你在一起是我自愿的。我背叛了前女友,是我欠她的。我沒有處理好我們之間的事,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田野閉了閉眼,偏頭看向胡獸醫,看了好久。
胡獸醫不敢看他,只是一味地拿襯衫下擺擦眼鏡。
田野一下按住他的手。
“我請了假,也幫你給單位告假。今天上午,去你家,下午去我家,晚上去航城的機票。我們去找她,我當面向她道歉?!?/p>
胡獸醫覺得自己不會呼吸了。
“你……”
他按住田野的胳膊,一下崩潰,趴在他身上哇哇大哭。
“你別這樣不管不顧,要是我不要你了,你可怎么辦呢?”
“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天,這就是我應盡的責任。”
胡獸醫被眼淚糊住了眼睛,緊緊抱住田野。
“我爸很兇的,會打你的?!?/p>
田野環住他,偏頭挨挨他的發頂,嘆了一口氣。
“我搶了人家的兒子,搶了人家的男朋友,挨一頓打,應該?!?/p>
“那你領導給你介紹相親的事怎么辦呀?”
田野沒說話,眼神往旁邊飄。
“你騙我的!是不是你騙我?你不許再騙我了,你每次相親我心里可難受了。”
胡獸醫猛然抬頭,滿臉眼淚地怒瞪著田野,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來。
“田野,我一定跟你好好過?!?/p>
田野強忍鼻酸,點頭,緊緊抱住他。
“別哭了,我們還有很多硬仗要打。”
姜玄原計劃早起,但計劃有變。
又是一頓超級豐富的早餐,被端到床頭。
苗燕敖把麻花撕成小塊泡在豆漿里,用勺子喂給他吃。
姜玄趴在床上,全身軟得像面條一樣,眼底還有未褪盡的春色,看著人的眼神想狠一點也狠不起來。
“臭男人。”
他說了還不解氣,又補一句:“野男人。”
苗燕敖笑瞇瞇地看著他。
“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講,你才是那個野男人?!?/p>
姜玄張嘴吃飯,不理他了。
喂他吃飽,看樣子他還得睡。
苗燕敖從兜里摸出十塊錢給他。
姜玄氣得拿錢往他臉上扔。
“這是田野他們兩口子留下的?!泵缪喟叫Φ貌恍小?/p>
“啥意思?”姜玄把錢撿回來:“我的勞務費?那也太少了?!?/p>
“是……”苗燕敖低頭親親他:“夫妻在別人家過夜,多少要表示表示,意思是這家沒有換主人,他們只是借住。”
還有這個說法?
姜玄拉著紙幣展開又合上。
“不給會怎樣?”
“會被人講究?!?/p>
“那我天天睡懶覺也會被人講究?!?/p>
苗燕敖摸摸他的劉海:“會說你有福氣,嫁了個疼你的男人。”
姜玄鼻子一皺。
“哼?!?/p>
苗燕敖端著飯出去,在錯開眼神的那一瞬間,姜玄看見他眼睛紅了。
“那個人根本不是三哥!”
苗燕敖腳步一頓,好半天才轉頭看向姜玄,什么表情都沒有。
“從昨晚到現在,他一個聲音都不發出來,大棚里工人來來去去,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給人的感覺,和你是一路風格。是什么人?你的嫡系、前男友、前夫?”
姜玄臉色不好看。
“我會見他的,但不是現在?!?/p>
“什么時候?”
姜玄一下拉起被子,繼續他熟悉的蝦仁睡姿。
“等我想見的時候?!?/p>
苗燕敖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嘆氣。
他抬眼看去,西屋的門玻璃掛著繡花門簾,朦朦朧朧地可以看見客廳里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付青青,他就是付青青。
姜玄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合作伙伴。
不能算是前男友,但曾在姜玄痛苦到失去理智的時候幫過他。所以,現在他看見苗燕敖走進姜玄的房間,聽見他們調笑,心情頗為復雜。
苗燕敖走出房間。
付青青直接擦身而過。
苗燕敖一把拉住他。
但這只手被強勢地推掉。
“我見我的老板,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他不想見你,你要想想是為什么?!泵缪喟阶岄_些距離:“輕聲說話,他很累了。”
很累?為什么會累?
付青青恨不能剁了他。
他推門進屋,打眼一看就想嘆氣,這是個非常小的房間,床和柜子之間的距離,兩個人轉身都困難。天花板的白石灰開裂,一片片往下掉。鐵藝床的床腿銹掉了一截,用木片墊著。
房里連一把椅子都沒有,他只能站在床邊,輕輕掀開被角。
“姜姜,我來了?!?/p>
姜玄賭氣不看他。
“你隨身帶著我送你的禮物,就知道我一定會找到你?!?/p>
那時,姜玄出逃,沒有帶付青青,也沒有通知他,但保險起見,戴了一對付青青送他的碧璽袖扣,里面有專屬的定位裝置。
如有不測……
姜玄當時想的是,萬一自己沒能活下來,至少他能找到我的尸體。
他一陣難過。
付青青扶著他的背,讓他起來一些,用枕頭堆在墻邊,讓他靠住,又幫他蓋好被子。
“你有通過官方渠道找我嗎?”
“沒有。”
那就是有人冒充了。
“集團有好消息,董事長醒了,想見你?!?/p>
“他現在想起我來了。”
姜玄難過地抱住了自己,深深地把頭埋下。
付青青不說話,始終看著他,無聲地催他下定決心。
姜玄欲哭無淚,但他還是沒有給到付青青想要的回答。
房間里香水味道很重,像是在刻意遮蓋什么。
付青青的轉頭看房間其它地方,眼神落在木柜子上蓋,幾個拆封的盒子,一瓶按壓式透明凝膠。
“那個男人和你是什么關系?”
姜玄垂著眼眸。
“男朋友?!?/p>
付青青深深地嘆氣。
他坐在了床邊,單手按著姜玄的膝蓋。
“姜姜,你很清楚你受著藥物的控制,你的選擇有時不是發自本心。是不是你發作的時候,他占有了你?而你為了讓他為你保密,不得不委曲求全?你可以跟我說實話?!?/p>
姜玄痛苦地閉上眼睛。
“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什么藥效能殘留這么久?還是說中途有人給我補充而我不知道?”
付青青看著他,直到他睜眼,才重新開口。
“我說的是他的事情,你不要轉移話題?!?/p>
姜玄很氣餒,很灰心,難道我真的是被藥物所控制了感情?有人說愛我,我就也會愛上他,有人睡我,我就會喜歡他?粗暴地被占有,舒服地被占有,難道不都是被占有嗎?
真是那樣,那就太可怕了。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軟弱。
“人家救我一命,以身相許不為過。你不許挑釁?!?/p>
一門之隔,苗燕敖無聲地嘆出一口氣。
更新時間:2025-03-29 08: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