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空氣中的魔法能量早已歸于平靜，只要稍稍觸動下爭斗意志，源源不斷的力量便從心里徐徐升起，給雙手帶來微微的溫熱。
『霍夫曼，你沒耍什么手段吧？』
『為何要這樣說？』
『嗯——算了！』高斯眼睛一轉，立刻改變了話題：『你到這里來應該是有話對我說吧？』
『是的，不過那已經無所謂了，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想和你商談一下?！?/p>
『商談？你是要說教嗎？好好好，我就在這聽著呢?！?/p>
畢竟是相處多年的師徒啊，高斯與霍夫曼之間早就形成非同一般的默契，既然如此，那也不需要再作客氣之狀了。
『高斯，你已經長大成人，所以我不會反對你和什么女孩交往，但是有一點請你記住……』
『記住什么？』
『你一定要記住——你邁克爾·高斯是奧睿金領地之主，在外人面前你必須得保持領主的樣子，像今天這樣脫下領主外套是絕對不能再發生的?！?/p>
『霍夫曼啊，絲特拉并不是外人，你們不是都贊成我和她交往嗎？為什么偏偏就這外套不能拿下？』
『對，不能拿下，在沒有得到王都那邊的認可祝福之前，你們只有維持主客之禮。實話實說，即使結成了夫妻，在外你也不能放下至高無上的威嚴，無論是作為領主抑或魔法大師……』
『無論是作為領主抑或魔法大師……我看出你的意思了，你是說我脫下這身衣裝就無法使用最強的魔法?！?/p>
『沒錯，魔法大師的衣服不僅僅是為了彰顯身份，它所作的裝飾所描畫的紋理其實是一種陣勢，不但能給別人產生震懾力還能給自己感性的認知，越是強大的魔法，越需要強大的精神意志支撐，有時候，我們必須得依賴具體圖騰來引導思想完成魔法效果，明白嗎？』
霍夫曼認為，只要情理足夠分量就能說服對方?？墒?，他萬萬沒有料到，那個最熟悉的人心思早已飛向更遠的前方。
『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們一定要遵守這樣的魔法師規矩？霍夫曼你應該很清楚，越強大的魔法發動時間越長，且不說能不能把握住轉瞬即逝的戰機，那漫長的施法過程一旦被敵人把握住，后果是很嚴重的?！?/p>
『是啊，這大概就是魔法師的宿命了，既容易殺死敵人又容易被敵人殺死，所以我們要習慣把生命交給團隊，那才對得起你身上穿的衣服?！?/p>
真不敢相信，他在描述個人生死的時候竟然這么從容自若，簡直就像和自己毫不相干似的！高斯有點忍不住了，下意識握緊手上的領主外套，質疑道：
『為什么？你已經不是無名的兵卒下人，怎么甘愿就這樣犧牲自己？』
『高斯你搞錯了，這不是能夠稱作「犧牲」的偉大事情，相反，它很平凡，只是一個魔法師應盡的義務而已?！?/p>
『義務？人死了就什么意義都沒有了，你真覺得這種事是正確嗎？』
『……是的。高斯你就這么害怕死亡？』
『去你的！』
高斯徹底憤怒了！執起領主外套就往地上重重地摔下去！那一刻，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氛圍又被塵埃渾濁了，雙方的分歧終于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我絕對不會認同你的說法做法！』
『……』
『生死有命，如果上天執意要賜人死亡那我也無話可說！可這件衣服這些規則卻是人創造出來的，為什么我們必須要接受他人的控制？哪怕生命都要用來為他人服務？』
『……』
『為什么！為什么我連尋求別樣的生存道路也不可以？』
『……』
『究竟是什么東西逼得你不能向前走一步？你明明有能力做得更多更好，為什么就一定要遵守那些不合理的規則？告訴我啊！』
『……』
『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
面對那歇斯底里的質問，霍夫曼就是想回避也回避不了了，他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得有個結局，否則的話，多年來投入的心血都將付諸東流，甚至會招致徹底的滅亡。人心之無常，那才是智者真正畏懼的。
事到如今，大概只有把事實全盤托出才能化解，可怎么開口表達清楚呢？迫在眉睫之際，腦海中模糊地浮現出一句話。
「高斯大人本來就有很不錯的天賦，想象力豐富意志力十足，欠缺的只是高層魔法系統理論和更開闊的閱歷而已?！?/p>
高斯一直想在魔法領域創造偉大成就，如果能夠獲得某些關鍵知識，他的情緒自然會穩定下來，魔法能力也會得到質的飛躍，最重要的是，到時候他也就可以理解這個國家背后的一切。
『你真的想知道為什么？』
『對！請告訴我！』
『好吧！雖然還早了一點，不過我想你應該可以理解……』
霍夫曼深呼吸一口氣，神情變得無比嚴肅，看得出，在張開嘴巴之前他確實是好好斟酌了一番。
『聽著，有一種力量……』不知怎的，他剛一開口又立刻停頓下來，只見其堅定的眼神稍稍動了一下，方才繼續把話說完：『它超過了你對世間所有「力量」的認知，甚至可以說，超越了「力量」這個詞語的含義?！?/p>
『什么力量？你害怕這個力量嗎？』
『我敬佩它，因為它是「力量」之源，你我之所以能夠自由自在使用魔法，全在于它的功勞?！?/p>
『什么？』
『我們所擁有的力量在它面前都是渺小的，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是腹中胎兒和母體的關系，不論你掌握多少力量，其實那都是母體給予你的，敢問你可以超越母體嗎？』
從高斯的角度看過去，他非但理解不了霍夫曼的用意，恰恰相反，他倒是讀出了言語之外的『暗示』，而那正正是他最不屑的『力量』。
『所謂「力量」，并不只是表面上的東西，魔法也一樣，不但需要自身努力還必須獲得正統傳承，你明白了嗎？高斯?！?/p>
『好像有點明白了，不過你所指的「力量」什么時候能讓我看到呢？』
『這個嘛，三天……』霍夫曼又一次停頓了，而后改口說：『不，明天！明天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好！』
聽到這話的時候，霍夫曼的嚴肅神情完全放開了，轉而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在他看來，困局總算是化解了，無論高斯是否真的相信，至少他爭取了解決分歧問題的時間和機會。
二人的心思確實有那么一瞬間匯合在一起，可是細心想想，這番情景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
『既然如此……』眼看大局已定，霍夫曼突然又拾起了慣常的威嚴：『高斯啊，我得給你一個忠告?！?/p>
『什么忠告？』
『我知道瓦倫丁小姐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但我還是要強調，你可別忘了自己的領主身份，凡事務必要考慮周全?！?/p>
『哦，原來是這件事，放心吧，我不會再隨便解下外套的?！?/p>
『嗯！你明白就好！』
『好啦好啦，說夠了，你先回去吧，我要留下來再練習一下魔法?！?/p>
『好的，那我先告辭了?！?/p>
一方留下一方離去。
離去者，何嘗不想繼續留守到最后；而留下者，其心之所想早已隨風漸行漸遠。
放眼當下，視界所到之處盡是被冰霜魔法凍結的樹林，晶瑩通透的冰掛盡管漂亮無比，可仔細琢磨下去，卻是淡然無味轉瞬即逝。這一切和那個人的說話風格極其相似——故作神秘，而后不了了之。
『霍夫曼啊，在你的眼里我高斯還是個能夠一騙再騙的小孩嗎？我已經二十三歲了，為什么不能像普通年輕人那樣自在地活著？就因為我背負著領主的身份嗎？』
『我想，我還沒成熟到可以擔當這樣的重任，就讓我任性一次，可以嗎？』
高斯仰天問道，眼角處泛起了絲絲淚光。就在那時候，不知從何處突然刮起一陣寒風，輕輕抹去了臉上小小的淚珠……
『什么腹中胎兒，什么母體，什么超越「力量」的力量，抱歉！我——不再奉陪了，霍夫曼！』
目光再次掃視凍結的樹林，如今的高斯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了，他渾身上下散發出堅韌的強者氣息，哪怕是沾上泥土塵埃的外套披掛到身上也絲毫不能阻其威武綻放。
是時候從這片土地畢業了，只見高斯十指一收一放然后把手一揮，隨即一百八十度轉身離開，那一刻，他是帶著十足的自信：
『風?！?/p>
領主外套背后的披風隨著轉身動作飄蕩在空中，久久沒有落下。
剎那間，風云突變，天色由晴轉陰，沒人能夠親眼目睹這一怪異景象，卻聽聞平靜的原野卷起了恐怖的呼嘯風聲，這一切來得極快，但又轉瞬即逝。
大約過了一會兒，守在外圍的衛兵聞訊趕到魔法訓練場，定神一看，領主高斯早已不見影蹤，只給大伙遺下一片掛著碎冰的樹林，以及一道清掃落葉命令。
眼見于此，跟隨高斯多年的衛兵不約而同感嘆：
『真是個如風一樣的男人啊……』
更新時間：2024-08-12 14:5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