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如同指間流沙,悄然滑過。轉眼之間,距離風棲梧與狗子達成那場充滿脅迫與交易的“協議”,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
棲霞鎮外的荒山,依舊蕭瑟。但風棲梧藏身的那處隱蔽山洞,卻已然變了模樣。原本潮濕陰暗、彌漫著泥土腥氣的洞穴,被他用從鎮子垃圾堆和山林中撿拾來的大量干草、破布、甚至幾張丟棄的草席,仔細地鋪墊了一層又一層,變得干燥而相對整潔了許多。
洞穴的最深處,用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壘砌起來的簡易灶臺上,那口邊緣破損、鍋底漆黑的爛鐵鍋,此刻正“咕嚕?!钡孛爸咨臒釟狻R还蓸O其濃郁,卻又混雜著焦糊、酸腐等各種古怪味道的“藥香”,彌漫在整個并不寬敞的山洞之中,若是尋常人聞到,恐怕早已掩鼻皺眉,但風棲梧卻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甚至能從這復雜的怪味中,分辨出不同藥材殘留的微弱氣息。
灶臺旁,風棲梧赤裸著上身,盤膝坐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大石之上,雙目緊閉,眉頭微蹙,似乎正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他依舊瘦弱,十歲的身體尚未完全長開,但與三個月前那副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下的孱弱模樣相比,卻已發生了肉眼可見的驚人改變。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雖然依舊帶著長期營養不良的蠟黃,但卻隱隱透著一層如同玉石般的淡淡光澤,不再是之前那種病態的松弛。皮膚之下,原本幾乎看不見的肌肉線條,此刻變得緊實而分明,雖然沒有夸張的隆起,卻如同最堅韌的藤蔓般,纏繞在骨骼之上,蘊含著一種內斂而爆炸性的力量。他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綿長而深沉,胸膛隨之微微起伏,帶動著周圍的空氣都似乎產生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這三個月來,他幾乎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修煉那部殘缺的《九轉煉體訣》第一轉第一重的法門之上。
其過程之艱難,遠超他最初的想象!
狗子每日送來的藥渣,雖然經過了初步篩選,剔除了一些完全無用的雜質,但其中真正蘊含殘余藥力的部分,依舊是少得可憐,而且駁雜不堪。風棲梧不得不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如同沙里淘金般,從那堆積如山的藥渣中,一點點地挑揀出那些尚有價值的根須、果核、甚至是不知名的草葉,然后用山泉水反復淘洗、浸泡,再投入那口破鍋之中,以最小的火候,文火慢燉,如同最吝嗇的葛朗臺一般,試圖榨干其中最后的一絲藥性。
即便如此,熬制出來的藥液,依舊是顏色渾濁,氣味刺鼻,其中蘊含的能量,更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與記憶中《九轉煉體訣》描述的、需要輔以天材地寶才能順利進行的修煉相比,他現在所用的,簡直連“泔水”都算不上。
為了達到淬煉身體的效果,他不得不將這種劣質的藥液,一次又一次地反復熬煮、濃縮,然后將滾燙的藥液倒入一個他從亂葬崗撿來的、勉強還能使用的破舊木桶之中,再咬緊牙關,將整個身體都浸泡進去!
每一次藥浴,都如同身處滾油地獄!那駁雜而狂暴的微弱藥力,混合著藥液本身的高溫,瘋狂地刺激著他的皮膚,灼燒著他的經絡,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狠狠地扎刺著他的每一寸血肉!那種痛苦,足以讓意志最堅定的成年人都為之崩潰!
而引導這些駁雜能量運轉,按照《九轉煉體訣》那殘缺法門進行氣血搬運,更是難上加難!他需要付出比常人多數倍的心神和意志力,才能勉強控制住那如同脫韁野馬般在體內亂竄的能量,引導它們去沖擊、去錘煉自己的筋骨皮膜。每一次功法的運轉,都像是有無數只嗜血的螞蟻,在他骨髓深處瘋狂地啃噬、撕咬,痛不欲生!
好幾次,他都因為功法運轉的偏差,或者藥力后繼無力,而導致氣血逆沖,經脈受損,吐血不止,險些走火入魔,一命嗚呼!
但他從未有過絲毫的退縮,更未曾有過半句的怨言!
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燃燒的只有對力量的極致渴望,以及如同萬載寒冰般堅不可摧的磐石意志!
前世病榻上那漫長而絕望的等待,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生命走向終結卻無能為力的痛苦,早已將他的神經磨礪得無比粗大,也將他對“生”的執念,提升到了一個近乎偏執和瘋狂的地步!
眼前這點皮肉之苦,這點修煉的兇險,在他看來,根本不值一提!這不過是他通往世間至強之路,必須用雙腳親自踏平的一片荊棘叢罷了!每一次瀕臨極限的痛苦,每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反而更能激發他內心深處那股不屈的狠勁,讓他更加瘋狂地去壓榨自己的潛能,去挑戰自己的極限!
“呼……”
終于,一口帶著濃烈腥膻氣息的悠長濁氣,如同離弦之箭般,從風棲梧的口中猛地噴出!那濁氣在洞穴微涼的空氣中,竟凝聚成一道淡淡的白色氣箭,向前直射出數尺之遠,才緩緩消散。
風棲梧緩緩睜開雙眼,感受著體內那股奔騰涌動,充滿了勃勃生機的氣血之力。
如今的他,雖然外表看起來依舊是個瘦弱的十歲孩童,但身體的狀況已然發生了質的改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變得比以往堅韌了許多,尋常的磕碰刮擦,已很難再像以前那樣輕易破皮流血。更讓他欣喜的是,他的五感——視覺、聽覺、嗅覺、觸覺,都變得比以往敏銳了不少。夜晚的山洞不再是漆黑一片,他能隱約分辨出洞壁的輪廓;遠處林間的風聲、蟲鳴,也似乎更加清晰可聞;甚至連空氣中彌漫的復雜藥渣氣味,他也能從中分辨出更多細微的層次。
他嘗試著輕輕揮了揮拳頭,并未感覺到力量有驚人的增長,依舊是符合他這個年齡和瘦弱體型的力氣,只是因為氣血較以往順暢了些,讓他感覺身體輕快了少許,不再像以前那般走幾步路都會喘不上氣。
這種對自身掌控感的些微提升,以及對外界感知能力的初步增強,讓他沉醉,讓他迷戀!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第一重小命令我擁有了初步自保之力,但距離真正的掌控命運,距離那屹立萬界之巔的終極目標,還有著……如同天地鴻溝般的遙遠距離!”風棲梧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九轉煉體訣》越往后,所需的能量便越是磅礴精純,單靠這些藥渣……已經無以為繼了。”
他能感覺到,隨著自己皮肉的初步堅韌和感知的提升,那些藥渣中提取出的微弱能量,對他而言,效果已經越來越差,如同杯水車薪,甚至連維持每日修煉的消耗都有些捉襟見肘。
他需要更精純的藥力,更優質的資源!
是時候,為自己謀取更好的條件了!而目標,早已鎖定——回春堂!
這三個月里,他并非只在埋頭苦修。掌控了狗子這枚棋子之后,他便如同在回春堂內部安插了一個無形的眼睛和耳朵。通過狗子每日例行公事的“匯報”(當然,在狗子看來,那是他為了換取“小先生”指點而主動提供的“情報”),風棲梧對回春堂內部的運作模式、人員構成、乃至那位高高在上的“張大善人”的真實為人,都有了遠比外界傳聞更深刻、更全面的了解。
張百善,年過半百,總是笑臉迎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時常對鎮上的窮苦人施以小恩小惠,因此在棲霞鎮博得了“善人”的美名。然而,在狗子那些充滿畏懼的零散描述中,以及風棲梧自己通過細致觀察和前世經驗進行的邏輯推演下,這位“張大善人”的形象,卻逐漸變得清晰而立體——這是一個極其精明、極其虛偽、也極其狠辣的角色!他所謂的“善舉”,不過是收買人心的手段,其本質,依舊是唯利是圖、視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商人!這樣的人,若是觸犯了他的利益,其報復手段,絕對是雷霆萬鈞,殘酷無情!
而風棲梧的目標,便是回春堂后院那個傳說中存放著珍稀藥材,由張百善的心腹——趙三——親自看守的獨立小院!
趙三,膀大腰圓,據說早年是走南闖北的鏢師,手上功夫不弱,尋常三五個壯漢近不得身。而且此人脾氣暴躁,對張百善忠心耿耿,是進入那小院的最大障礙。
以風棲梧目前煉體第一重小成的實力,硬闖無疑是以卵擊石。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可以利用的破綻,一個能夠將趙三這頭攔路虎,暫時引開的機會!
而狗子,便是他計劃中,那枚用來撬動全局的關鍵棋子。
要讓狗子這枚棋子心甘情愿,甚至主動地為己所用,單純的威脅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恩威并施。
這三個月里,風棲梧便一直在實施著他的“御下之術”。
最初,狗子對他只有恐懼,每次交接藥渣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惱了這位神秘莫測的“小爺”。
但漸漸地,他發現,這位“小爺”似乎真的擁有某種……未卜先知般的能力?
回春堂里有個名叫李四的學徒,長得人高馬大,仗著自己是管事的親戚,平日里最喜歡欺負狗子,搶他的食物,讓他干最臟最累的活。狗子對此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
一日,風棲梧在拿到藥渣后,狀似無意地提點了一句:“那個李四,平日里仗勢欺人,暗地里卻手腳不干凈。他常去的鎮西那家雜貨鋪老板,丟了一小袋碎銅錢,似乎……就在李四的床鋪底下,第三塊磚石下面藏著。”
狗子將信將疑,回到回春堂后,心中忐忑不安,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和一絲報復的快感,趁著李四外出送藥的機會,偷偷溜進他們居住的大通鋪,撬開了那塊松動的磚石。果然,里面赫然放著一個小布袋,打開一看,正是七八十文碎銅錢!
狗子心中又驚又喜,又有些后怕。他連忙將銅錢放回原處,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但自此之后,他看風棲梧的眼神,便徹底變了!那不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夾雜了深深的……敬畏!他覺得,這位“小先生”(他私下里已經開始這樣稱呼風棲梧),簡直是神仙下凡!
之后,風棲梧又“無意間”指點了他幾次。比如,告訴他哪位脾氣古怪的坐堂醫師,其實私下里喜歡收集某種不起眼的草籽,若是能投其所好,便能得到些許賞錢;又比如,提醒他某位負責藥材庫房的管事,今日因為家中瑣事而心情不佳,最好遠遠避開,以免觸了霉頭。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指點”,卻讓狗子在回春堂這個等級森嚴、人情冷漠的小社會里,如魚得水了不少。他不僅免去了許多無妄之災,偶爾還能得到些意外的好處,就連之前經常欺負他的李四,在狗子“無意間”透露出自己知道他藏錢的秘密之后,也變得收斂了許多,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
漸漸地,狗子對風棲梧的態度,從最初的恐懼,徹底轉變為了一種混雜著敬畏、依賴、甚至……一絲盲目崇拜的復雜情緒。他不再需要風棲梧的威脅,反而開始主動地、事無巨細地向風棲梧匯報回春堂內的大小事務,將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知這位“小先生”,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更多能夠讓自己在這個冰冷地方活得更好一些的“指點”。
風棲梧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并且不動聲色地引導著狗子,讓他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后院,尤其是那個由趙三看守的、存放珍稀藥材的小院之上。
他要的,就是狗子這種潛移默化的轉變,讓他從一枚被動受制的棋子,變成一枚……心甘情愿為己所用的眼睛和耳朵。
這日,風棲梧照例在小樹林中,從狗子手中接過那批精心篩選過的藥渣。
“小先生,您交代我留意的那個趙三哥……”狗子一邊將藥渣遞給風棲梧,一邊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這幾日,好像……有些不對勁?!?/p>
“哦?如何不對勁?”風棲梧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他好像牙疼得厲害!”狗子比劃著說道,“好幾次我都看到他捂著半邊臉,疼得齜牙咧嘴的,臉頰都有些腫了!而且,因為牙疼,他脾氣也變得特別暴躁,昨天還因為一個新來的雜役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差點把人家的腿給打斷!”
牙疼?脾氣暴躁?
風棲梧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一道不易察覺的精光,如同流星般,從他眼底一閃而逝。
他知道,機會,似乎……來了!
更新時間:2025-05-10 15: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