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的落地窗濾進六月的陽光，在墨綠沙發投下細碎光斑。軒軒蜷在角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冷掉的卡布奇諾，發梢垂落的淚珠在杯沿洇開小小水漬。

"要不要續杯熱可可？"翠翠的聲音像春溪漫過鵝卵石，她抽走軒軒手中漸涼的杯子，指尖觸到對方冰涼的手背。

軒軒猛地抬頭，睫毛上掛著星子般的淚："翠姐，我是不是……特別沒用？"話音未落，喉頭又涌上哽咽，"他們當年說走就走，留下我和外婆……現在外婆走了，他們連葬禮都不出現……"

翠翠將紙巾折成四疊輕按在她眼下："記得你教我調的第一杯莫吉托嗎？你說'迷途時就當自己是冰塊，沉到底自然會浮上來'。"她手腕一轉，銀鐲磕在玻璃桌發出清響，"現在輪到你當自己的調酒師了。"

軒軒望著杯口旋轉的拉花，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的暴雨夜。她蜷在外婆的藤編搖椅里，老式收音機沙沙響著越劇，門突然被推開，渾身濕透的翠翠抱著保溫桶闖進來："小軒媽媽托我帶的梅菜扣肉。"那時的翠翠剛二十歲，發梢滴著水，眼睛卻亮得像含了整片星河。

"如果太難……"翠翠斟酌著開口，卻被軒軒打斷："翠姐，我想吃牛排。"她抹掉最后一點淚痕，嘴角揚起倔強的弧度，"用外婆留下的琺瑯刀叉。"

商場冷氣激得軒軒打了個噴嚏，翠翠順勢脫下薄荷綠針織衫披在她肩頭。當軒軒赤腳踩在大理石地面時，翠翠忽然蹲下身："上來，VIP座駕服務。"

軒軒伏在翠翠纖薄的背上，嗅到她發間淡淡的梔子香。記憶里浮現七歲那年發高燒，翠翠背她翻過后山抄近路去醫院，野薔薇勾破了翠翠的絲襪，她卻哼著《茉莉花》走得穩穩當當。

"這雙水晶跟的涼拖……"軒軒指著櫥窗里1500元的銀色涼鞋，話音未落又縮回手指，"算了，太……"

"刷卡還是掃碼？"翠翠已經掏出手機，屏幕壁紙是她和軒軒在洱海邊騎電動車的合影，"上次你說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今天就當王子是我。"

試衣間鏡子里，軒軒望著身上淡綠碎花裙發怔。裙擺掃過小腿的觸感，像極了外婆手植的薄荷拂過腳踝。翠翠從身后遞來同色系發帶："你媽媽年輕時也有條這樣的裙子，她穿著它贏得了鎮上的秧歌比賽。"

牛排的鐵板滋滋作響，軒軒切著七分熟的菲力，忽然說："翠姐，其實我偷偷往爸爸辦公室塞過紙條。"她叉起一塊烤菠蘿，"寫著'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

翠翠往她杯中添了半勺焦糖瑪奇朵："有些愛……"她望著窗外霓虹漸起的城市，"會像陳年普洱，越泡越濃。"

老式單元樓的感應燈忽明忽暗，軒軒攥著鑰匙的手沁出冷汗。翠翠遞來的琺瑯餐刀在包里沉甸甸的，刀柄處還纏著外婆編的五彩繩。

門縫溢出的暖黃光線里，母親正在換燈泡，踩著的木凳吱呀作響。軒軒看見她鬢角新添的白發，像早春未化的殘雪。

"媽……"軒軒的聲音卡在喉嚨，母親轉身時差點摔下凳子。四目相對的剎那，十二年的光陰在沉默中轟然崩塌。

"你爸當年被要債的追到碼頭……"母親攥著換下的鎢絲燈泡，掌心被玻璃碴劃出細小血珠，"我們躲去深圳打工，你奶奶……她不讓說……"

軒軒想起葬禮那天，殯儀館白玫瑰上的水珠，分不清是露水還是眼淚。她掏出琺瑯餐刀放在茶幾上："這是外婆留給我的嫁妝。"刀面映出母親驟然泛紅的眼眶，"但愛……不該是困住彼此的鎖鏈。"

晨光穿透紗簾時，軒軒枕著母親膝頭醒來。她望著墻上泛黃的結婚照，年輕時的母親穿著淡綠碎花裙，父親胸前的紅花灼灼如焰。

"小軒……"母親撫過她發間新買的發帶，"你爸托人帶話了，說暗夜的人最近在找……"

軒軒按住母親顫抖的手："我會讓羅雪軒成為他們的噩夢。"她眼中迸發的冷光，像極了昨夜牛排鐵板上濺起的火星，"但今天……"她將頭埋進母親帶著檀香皂氣息的懷抱，"我只想當您的女兒。"

翠翠的短信這時進來："你媽媽年輕時跳孔雀舞的照片，要發給你當屏保嗎？"附圖是泛黃的老照片，二十歲的母親穿著銀線繡的傣族裙，腰肢折成完美的弧度。

軒軒望著廚房飄來的米粥香，忽然明白翠翠昨晚為何堅持要買那雙水晶涼鞋——有些光，總要踩在玻璃上才能折射得更遠。就像此刻從窗欞漫進來的朝陽，正將母女倆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更新時間：2025-05-10 07:3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