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曦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后了。
她放下手里的包,坐到梳妝臺前,鏡面映出她憔悴的面容,蒼白的小臉在冷光下格外明顯。
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浴室里傳來水珠砸在瓷磚上的淅瀝水聲。
過了很久才停下。
……是原衡。
這個認知讓她搭在梳妝臺邊緣的手指微微蜷縮。
不知怎的,她突然不想面對他——這個念頭來得很突兀。
當然總歸是要面對的,事情還沒有完全解決。
可當這個想法冒出來時,她才驚覺,原來從滿心滿眼都是他,到如今連對視都需要勇氣,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
浴室的門被推開,蒸騰的水汽一同涌了出來。
男人擦著頭發走出來,身上已經換上了睡衣發梢的水珠順著脖頸滑進睡衣領口。
陸言曦眼神看著鏡子前的自己,沒有感情地道:“離婚協議我可以現在就簽,但是究竟要怎么樣,你才肯幫幫我哥哥?”
亦或者“幫”這個詞不太合理,“放過”反而更加準確。
他還是那句話:“不可能?!?/p>
陸言曦站起轉身,與他對視上,看著他冷漠的面孔,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盡管這個回答有些意料之中,但還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又漫上來,但她這次沒有移開視線。
她說:“我爸爸當年對你做了些不好的事情,讓你受挫,可是你已經成功報復了,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他皺了皺眉,似是思考著怎么開口。
陸言曦忽然扯唇一笑:“從認識你到現在你一直就對我哥哥很有意見,是因為她的死吧?所以你才不肯答應我這唯一的要求,非要讓我哥哥身敗名裂!”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聲音詭異地有些平靜:“一個人的生命,在你們兄妹眼里就是個猶如螻蟻一般,死了就是死了,是嗎?”
空氣仿佛凝固了,她瞳孔微縮。
原衡的眼神驟然變冷。他冷笑著說:“你總覺得你是無辜的,你哥哥也是無辜的,那誰來為躺在停尸房的人負責?”
她被他的質問逼退兩步,然后反問:“所以你覺得我不是無辜的那一個?”
“你?”男人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低笑,“你永遠是坐享其成的那一個。靠著陸氏千金的光環,靠著你父親和你哥哥給你鋪好的金磚大道——盡管這條道上踩著別人也在所不惜——獲得了所有人竭盡全力想要爭取的一切?!?/p>
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重重擦過她蒼白的唇瓣,“連嫁給我,不也是你們陸家精心設計的一步棋嗎?”
她有些屈辱地別過了臉,淚光涌現,“那我所擁有的一切,現在不也被你全部拿走了嗎?”
“所以只是這樣你就受不了了。”他淡淡開口,“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說過,她是怎么死的?!?/p>
陸言曦原本蒼白的臉瞬間慘白起來,她從未有過這種慌張的感覺,或者說,原衡從未有過這種令她抓狂的,近乎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
看著她這副模樣,他卻忽地勾了勾唇角。
“你們姓陸的都這樣?要么喜歡裝無辜,要么還要受害者感恩戴德?!?/p>
他忽然覺得沒意思極了,拿了襯衫外套準備換上離開。
轉身開門之際,沉默的陸言曦卻忽然開口了。
“對不起?!?/p>
她的聲音在他的背后響起。
男人動作忽然就頓住了,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恢復如常。
“對不起?!标懷躁赜种貜?,輕聲說了一句。
仿佛內心深處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脆響,像是年久失修的房梁終于不堪重負地掉落下來。
他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崩塌了。
但是始終沒有回頭。
男人的神緒有些恍然。
依稀間聽到她哭著對他說了很多聲對不起,還問他徐念念的墓在哪里,她可以親自去她的墓碑前跪下道歉,希望他們可以原諒。
陸言曦抓著他的手,眼睛紅得厲害,淚珠也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
他終于不得不正視她,看著她濕漉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碎的光影,還有哭紅的眼睛。
她一直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像一片星湖,與淺淡的眉色相映。
之前提離婚的時候,她哭了。
生病的時候,她哭了。
總之印象里她哭過很多次。
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樣,哭起來淚光閃爍,像只惴惴不安的可憐受傷的小鹿。
只是明明都一樣,為什么這一次他看著她,卻好像有點哪里不一樣的。
他抬手想擦去她的淚水。
還未觸碰到她的臉頰,她又拉著他的衣袖不停地說:“對不起,我跟你道歉,跟徐念念道歉,我當時不該任性的,我哥哥也不應該插手你們的事,你要怎么做才能原諒我們?我去她墓前給她跪下道歉好不好?或者她現在還有什么家人朋友,我一定盡全力補償,你想讓我怎么做都可以,我也一定離婚之后離開你遠遠的再也不打擾你的生活——只要你放過我哥哥,不要再報復我哥哥了!”
聽到后面,他的眼眸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
哥哥哥哥,好一個兄妹情深。
真是夠了。
他的手轉而用力扣住她的手腕,收緊的手指勒得她生疼,言曦被這股力道扯得踉蹌上前。
男人眸底浮現出一絲陰冷,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齒縫間碾碎后擠出來的:“……不要出現在她的墓前,你不配?!?/p>
說完,他將她的手甩開,皺著眉頭甩開她的動作利落干脆,像在擺脫什么臟東西。
言曦撞在玄關柜上,柜面上擺放的玻璃杯跌落下來,碎成無數鋒利的殘片。
飛濺的玻璃渣劃過她纖細的腳踝,留下一道道細小的血痕。
但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這種感覺遠不及他離去時那個眼神帶來的萬分之一。
厭惡,憎恨。
她緩緩屈膝蹲了下來,看著腳下慢慢滲涌出來的血跡,在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
或許是因為胸腔里那個更大的傷口正在汩汩流血,把所有的痛覺神經都淹沒了,所以現在身上流血,也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更新時間:2025-05-09 15:2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