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
玻璃。
鐐銬。
門被推開,陸言周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陸言曦立馬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看著他的身影與陰影融為一體,漸漸走出來。
男人唇線緊抿,皮膚冷白,緩緩掀起眼皮,清冷的目光向他投來。
“哥!”
隔著一片厚厚的玻璃,言曦心疼地看著對方,眼淚漸漸模糊了眼前的身影。
“哥,你瘦了?!彼氖志o緊地貼在玻璃上面,可是對方坐得很遠。
“你也是?!蹦腥顺聊藥酌?,才啞著聲音道:“Alex醫生聯系你手術的事宜了嗎?入獄之前,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切……以后你好好養病,不要再來這里了,這地方不好。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你,也沒守住陸氏……”
“哥哥……”她哽咽,低聲喃喃,“我知道你一定是無辜的,我給你找最好的律師,我一定要讓你出來……”
陸言周的眼神盯著她,目光在這一瞬間變得復雜而沉重起來。
“你還不明白嗎?”他冷不丁地道。
“我現在這種情況,很復雜,與姓原的脫不了干系,他為陸家,為陸氏,為我,都鋪好了天羅地網——他拖住你,姓徐的拖住我,他們一個控制一個,把我們兄妹耍得團團轉……你現在什么都別想,要是真想為我做什么,就趕緊和他離婚,等我出來,哥哥帶你走,再也不回安城?!?/p>
說完,他低垂著眉眼,額前的碎發凌亂地遮住了他的神色。
然而,下一秒,陸言周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整個人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這段時間是不是為難你了?”
陸言曦說:“沒有?!?/p>
陸言周說:“我不信?!?/p>
言曦小聲說:“他和我提了離婚?!?/p>
陸言周冷笑:“我就知道?!?/p>
那個畜生。
看著周身彌漫著壓抑的陸言周,言曦鼻尖無法抑制地泛起陣陣酸澀。
頭頂的暖黃燈光灑在他的身上,卻襯得他的身影更加孤寂。
“哥哥。”
探視的時間轉瞬即逝,獄警來催,言曦從椅子上站起來,下定了某種決心:“我們一定會很快再見面的?!?/p>
她從監獄出來,張助理在門口等著她,車子就停在不遠處。
陸言曦回頭望著四周的高墻警戒,心下莫名頓生一種荒蕪的感覺。
哥哥剛才說的那番話,再次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從始至終,原衡都在暗中布局,陸家的倒臺,他貢獻了不少。
只不過她想不通啊,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只是為了利益,那他已經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陸氏,身價水漲船高,為什么還要把哥哥害成這個樣子。
除非,他在報復。
他忘不掉徐念念,把他白月光的死歸咎到了他們兄妹身上,可笑極了——
天上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張鶴打了把傘撐過頭頂,對她說:“大小姐,走吧。”
陸言曦眼神沒有什么光澤,麻木地跟著他的腳步走。
上車之后,她依舊一言不發。
雨滴敲打在車窗上,車子駛過濕漉漉的街道,張鶴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張助理?!彼蝗婚_口,“你今天帶我來的目的是什么,總不會是原衡讓你跑這一趟的?”
張鶴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頓:“當然不是。我只是想您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最好的結果,就是等小陸總出來,你們一起去國外開始新的生活?!?/p>
她說:“現在已經這么糟糕了,去哪還有什么區別?我不是執迷不悟,我就是不想走?!?/p>
寧愿留在這互相折磨,也不想被他的手段逼走趕走。當然了,如果原衡愿意出手幫哥哥一把,作為交換,她也是可以簽字離開從此消失在他面前的——
可他不是不愿么?
“您不用自暴自棄?!睆堹Q看穿她心底所想,勸她說,“我知道您多少有點不甘心,甚至是對我和原總的怨恨——但是,現實中的很多事情比你想象中的復雜,也比你想象中的殘酷,這也僅是商界中的弱肉強食法則罷了——您可能總是下意識地把今天的境遇歸結為他愛不愛你這個問題上,但其實不是的,從一開始這個結果就被預料到?!?/p>
“被預料到是指?”
張鶴說:“您父親生前名下眾多產業——臨死之前,陸董辭去了一切關于陸氏的職務,并將其中一部分股份過繼給了原總。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原總能那么輕易成為最大持股人?”
陸言曦捏緊了拳頭。
“那也一定是我爸爸被蒙騙了,是原衡騙了我爸爸,我爸爸不會無緣無故這么做的!”
“我親自跟進了協議的制定?!毕啾扔谒募?,張鶴很平靜地道:
“遺產協議上寫著:陸言曦與原衡將永久解除婚姻關系,且遺產繼承者原衡未來不得干涉女方任何婚嫁、財產自由。否則將視為主動放棄所有財產繼承權?!?/p>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針,扎進她的神經里。
沉默。
寂靜。
她從來不知道,爸爸和原衡之間,竟然還有這樣一份協議。
更諷刺的是,這份協議的存在,意味著——
原衡在陸氏集團和她之間,選擇了前者。
……從此他們再無可能!
所以爸爸去世之前就已經替她打算好了,是因為覺得失去庇護了她就一定會過得不好,所以趁早替她鋪好后路,給她自由嗎?
張鶴再次冷淡地道:“先不論你父親和原總之間的仇怨,就單是徐小姐的死,原總就足以恨上你們陸家的人一輩子——所以您父親寧愿拿出這些股份,也要讓您離婚——只不過陸董低估了原總的冷血,沒有想到他連小陸總都不放過?!?/p>
陸言曦忽然笑了。
那笑聲清淡地從喉間傳了出來,而后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刺耳,像是某種歇斯底里的宣泄。
她一邊笑著,一邊抬手捂住了眼睛,從指縫里溢出來的淚水滾燙地滑過手背。
多可笑啊——
原來從一開始,就注定這樣。
她的父親,她的丈夫,她的命運。
他們全都知道,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樣……
她笑到喉嚨發疼,笑到眼淚干涸,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漸漸恢復了平靜的模樣,直起背脊,淡淡抬眸。
望著窗外模糊的景色,此時窗外一片大雨滂沱。
……
原衡今天又回家了——保姆見到他的時候,臉色控制不住的驚訝,畢竟以前很難見到他回這個“家”。
他將西裝外套脫下,掛好,周圍安靜空落落的。
“太太呢?”男人微不可見地蹙起眉頭。
保姆回說:“太太出國了,說是過兩天才回來?!?/p>
“出國?”
“嗯,具體她也沒說,您要不要打電話聯系一下?”
“不用?!?/p>
他以為她又跑去哪里躲了。
上次躲去鄉下,這次躲去國外。
能躲得掉嗎?就這么不想離婚?
她似乎永遠也找不對方法。躲避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的生活有條不紊地進行,近來的工作也越來越忙了,安城行業大洗牌后,他迅速吞并了以陸氏為首的三大金融財團,坐擁橫跨三大領域的商業版圖,市值一路飆升,成為當下最具影響力的商業人物之一。
他在書房,腦子里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陸言曦曾經問他的話,為什么那么看重利益,為什么已經擁有那么多了,還這么不擇手段。
原衡扯唇,眼里有些諷刺的笑意——
不愧是象牙塔里長大的大小姐,從小被保護得太好了。
如果和他一樣,經歷過權利斗爭,自小生活在一個父親不父親,兒子不兒子的,扭曲的豪門生活里,她就能明白。
手里能抓住的,才是唯一的出路。
至于感情這種東西——愛,愛是什么?
愛上陸言曦其實不難——
畢竟一個年輕又美麗的女人,眼里還滿都是你,總是對你無微不至,你生病了,她整夜地守著你,你低落了,她小心翼翼討你高興,只求你對她有一點的喜歡——
他冷漠慣了,但不代表他感受不到。
可惜他從來都不需要。
她做再多都是無用功。
從一開始陸家以利益交換半脅迫式地促成這段婚姻的時候,就注定了他們之間不會有什么好結局。
而且后來,徐念念死了。他曾經承諾的一切都作廢了,他從此也不再有任何的眷戀了。
鋼筆尖抵在紙面上,微微一頓,墨色便無聲地洇開。
他盯著那一片陰翳,心想,他只是讓陸言曦嘗試一次被拋棄的滋味,嘗試一下身無分文的滋味,已經很仁慈了。
如果不是看在夫妻多年——還有那個流掉的孩子的份上——他的手段還有很多。
只是轉念一想,點到為止即可。
以后就不要再見面了。
更新時間:2025-05-09 15:2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