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頓會所的室外大泳池邊,很多服務員在忙碌,有人在布置自助冷餐,有人在調酒臺做著準備,還有人在拉著一臺鋼琴到演出表演區,看上去像是在籌備一場盛大舞會。
“少當家,您和林少爺、洪小姐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您看是不是該準備出發了?”一位管家模樣的老仆站在泳池邊畢恭畢敬地提醒著。
池面上風平浪靜,水面湛藍清澈,看不到人的蹤影。
兩分鐘后,有個男人破水而出,長出一口水,捋了一把額前濕噠噠的碎發,頭一搖水珠四散開去:“老蔣,這次有多久?”
“十一分鐘了,少爺。”老管家看了眼墻上的時鐘,恭敬答道。
男人拍打了一下水面,有些懊惱:“許星程說他那里的洋人同學,最長可以憋氣十三分又四十秒。我還是差了一點?!?/p>
“已經很好了?!崩鲜Y還是那副溫順的模樣。
男人游到池邊,撐了一下池沿一躍而起。男人體魄健壯,膚色健康,小腹上線條優美的腹肌和若隱若現的人魚線從水面下顯現出來。一名侍者馬上過來給他披上大浴巾,另一名侍者為他遞上了一支雪茄。
一個經理模樣的人見狀趕緊湊上來,一臉諂媚地開始匯報:“少當家,這次場地費、訂餐費和樂師的花銷是一千大洋。您看……”
經理見少當家羅浮生皺了一下眉頭,又趕緊補充道:“貴是貴了些。因為按您的吩咐,準備的都是最好的?!?/p>
羅浮生吸了一口雪茄,眉頭漸漸松開。
經理提著的心這才放回肚子里:“您看這回是記在洪幫的公賬上還是單筆支付?”
“單筆。私人開銷,不必驚動洪爺。”羅浮生擺擺手。他的聲音很輕,但頗有威懾力,語氣中的疏離和淡漠也是不加掩飾的。
“是是是?!苯浝砣缑纱笊猓s緊帶人走開。
此時,一個手下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有幫人不聽勸阻,非要進來,說今天這個地方他包場了。”
羅浮生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到一個大胖子帶著一幫小弟走到他身邊。他也不起身,反而順著泳池邊的躺椅躺了下去,就這樣斜睨著來人。
那胖子看著羅浮生,抱拳道:“少當家,今晚是我青幫錢老大八姨太的生辰,八姨太指名要在這家會所辦。少當家可否給錢爺一個面子?”
對方抬出錢闊海這尊大佛,羅浮生不得不起身,向胖子拱手說道:“胖三爺,這地兒我早一周就訂了為許二接風。這會場都布置好了,不如請八姨太移步去我美高美慶賀生辰,如何?”
胖子心知羅浮生說的許二是指時任內閣軍政部部長許瑞安的二子,和他是拜把子兄弟。可說白了,這倆都是小一輩的,沒理由讓長輩給小輩騰地兒,何況還是美高美那種上不了臺面的歌舞廳。
“羅浮生,你說什么吶?我們太太的生辰能去那種下三濫的地方?你罵誰吶?我告訴你,今天這個地兒,我要定了!”
下三濫三個字一出,羅浮生眼角一挑,露出一絲寒意:“哦?我怎么聽聞八姨太從前做舞女的地方,臺面還不如美高美一半大?”
他的話音未落,一把小刀就向他迎面飛來。
羅浮生把雪茄往空中用力一彈,身子不動,頭往旁邊一偏,手指縫已經夾住那柄小刀:“這個武器粗是粗了點,還算稱手?!彼凵褚欢ǎ瑱M向沖向胖子,就像一頭狼盯上了獵物。一路上阻攔他的人都沒躲過他手中的利刃,噗噗幾聲,胖子身邊的小弟已經被打倒在地,哀嚎一片。
他打架向來干凈利索,快得讓人看不清他何時出手。街頭混出來的人都明白,打架時花架子好看卻沒用,最快解決對手才是王道。
眨眼工夫,羅浮生就已經來到胖子面前。胖子四處看去,小弟們東倒西歪,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再看向羅浮生,見他手一伸,胖子馬上捂頭蹲下。羅浮生并沒有打他,而是接到從空中落下的雪茄,抽了一口:“胖三爺,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胖子心中暗恨,卻不得不服軟:“就按少當家說的辦!”
羅浮生壞笑一聲,起身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呀!遲到了。”
家繼生煎鋪前,掛著“生煎限量供應”的牌子。外賣窗口前,顧客們排起長龍。段天嬰和段天賜就排在隊伍的中間。
突然,一高一胖兩個警察來到生煎鋪前,也不排隊,大搖大擺地撞開排隊的人群,徑自走到外賣窗口。旁邊的人指指點點,卻是敢怒不敢言。
“一斤生煎!快點快點!”警察揮舞著警棍敲打著臺面。
老板忙不迭遞上生煎。兩個警察從露面到離開前后不到兩分鐘,而且一分錢也沒付。天嬰見狀想沖上去理論,被段天賜拉了回來:“天嬰,別亂來!他們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警察更要遵紀守法,怎么能欺壓百姓?”
段天賜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現如今上海灘的巡捕房歸軍政部管轄,軍政部的許部長又是委員長面前的紅人,所以在這上海灘,警察才敢橫行霸道,誰見了都得繞著走。你啊,還是乖乖等著你的生煎吧,莫為爹爹生事。”
天嬰心知哥哥說的沒錯,嘟囔著嘴,卻不再抱怨。隊伍重新排起來,緩慢地向前移動。天嬰期盼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大鍋里越來越少的生煎包,生怕自己買不到。
“姑娘,算你運氣好,最后一籠了。”老板往紙袋里裝最后六個生煎。
排在她身后的顧客唉聲嘆氣,天嬰則欣喜萬分,四面拱拳,猶如打擂成功:“承讓承認。”
老板打包好,正要放在天嬰手中。突然,不遠處傳來大馬力的摩托轟鳴聲。老板動作頓住,把眼見要放到天嬰手中的生煎包又拿了回去,看著走進來的人,臉上堆起了笑容:“少當家,您來得正好,最后一籠了?!?/p>
羅浮生直奔天嬰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天嬰一個閃身躲開,他順勢接過老板手中最后一份生煎,完全當她不存在,二話不說扭頭就要駕車離去。
天嬰這才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拉住羅浮生,把裝生煎的袋子搶回自己手里:“我辛辛苦苦排了半天,你憑什么插隊?這是我的!”
在場的人臉色全變了。老板戰戰兢兢地叫住她:“姑娘,這籠包子是為少當家準備的。”
“你莫扯謊。你剛剛還說我運氣好買到最后一籠!”到手的美食就這么飛了,天嬰哪里聽得進老板的話?
家繼生煎鋪原先承過羅浮生的恩情,他又極愛吃生煎,所以只要他來,店里隨時都會給他備一籠。本不值多少錢的東西,羅少爺還是堅持每個月預支一筆錢押在店里,這樣隨時來拿包子就不用再付錢。今日他來遲了些,老板以為他不會來了,這才準備把最后一籠生煎賣給天嬰,但說到底還未收她錢,也不算賣了。
剛剛經過惡警之事,天嬰哪會信這些,只把羅浮生也當作欺凌百姓的惡霸,嗤之以鼻:“白瞎了一張好看的臉,卻選擇不做人,做畜生?!?/p>
羅浮生覺得不可思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緩緩扭過頭,把風鏡放在頭盔上,俯視著這個不知深淺的姑娘,她脖子上的星星吊墜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你說什么?”他的語氣不善。
全場都聽出了危險,她卻聽不出來:“我說你是……”
天嬰話未說完,就被哥哥捂住了嘴:“天嬰,別鬧!把包子還給人家?!?/p>
“我不!”段天嬰吱唔著,想要掙脫哥哥的手。
羅浮生可沒時間聽他們吵架,直接伸手去抓裝生煎的袋子,天嬰卻靈巧閃過,讓他撲了個空。羅浮生覺得有趣:“沒看出來,還有兩下子。平日要讓也就讓給你了,可今兒是給我哥們兒買的。他久未歸國,就好這一口。姑娘,得罪了。”
他下車繼續上前搶,天嬰施展戲班功夫,左翻右繞想突圍出去。羅浮生也是眼疾手快,長腿一伸擋住了她的去路。
段天賜從旁人的反應里意識到這個少當家的不尋常,趕緊阻止妹妹的胡鬧,從天嬰手里把袋子搶過來遞還給羅浮生。
“多謝。”羅浮生把油紙包塞進摩托車的皮兜里,準備駕車離開。
天嬰失望地瞪了一眼段天賜,掙脫開他,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去,不想被羅浮生的摩托尾氣熏了個正著。她一急,跳上一輛行進中的黃包車,在一輛輛黃包車上閃轉騰挪,瞬間追上了羅浮生的摩托車,縱身一躍騎在了摩托車后座上,伸手就要掏他皮兜里的生煎。
羅浮生回頭一看,剛剛那小姑娘居然坐在后座,這姑娘好勝心還真是和他有一拼。他嘴角一揚,踩了一腳油門,不讓天嬰安穩地掏出包子。天嬰差一點被甩掉,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摟住羅浮生的腰。羅浮生臉上的壞笑更甚,又轟了一腳油門。見她差不多被治得沒了脾氣,他這才把車停住,拍了拍緊抱自己的手,故意挑釁道:“抱夠了沒?”
天嬰迅速松手,剛要反擊,突然一陣惡心,她迅速跳下車,扶著一棵樹吐了起來。
羅浮生不慣欺負女人,看到這種情形,于心不忍,從兜里掏出一方格子手帕遞給她,卻被天嬰一把拍落在污穢中。羅浮生何時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人?他沒有再看她,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灰頭土臉的天嬰氣不過,抄起腳下一塊尖石子,使出全身力氣像擲飛鏢一樣擲向羅浮生。尖石子精準無比地打在摩托后輪胎上。
羅浮生感到車身一晃,回頭看她一眼,輕蔑地一笑,開車遠去。
更新時間:2025-05-08 04:0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