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確實有兩個姐姐。

只是聽奶奶提起過，另一個在出生時便沒了氣息。

說這話時，奶奶渾濁的眼睛里總閃著我看不懂的光。

姐姐從小就是別人眼中的乖乖女，成績優異，舉止得體。

但只有我知道，她常常在深夜趴在窗邊，望著遠處明明滅滅的燈火發呆。

她的課本扉頁上，總畫著展翅欲飛的鳥兒。

父母管教極嚴。姐姐的鋼琴課、補習班排得滿滿當當，連周末也不得空閑。

我時?？匆娝w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陽臺欄桿，像在丈量什么。

高二那年，我偶然發現她躲在教學樓拐角的陽臺。

初春的風還帶著寒意，她單薄的校服外套被吹得鼓起來，指尖夾著的煙頭明明滅滅，在黃昏里劃出淡藍色的軌跡。

近兩年姐姐愈發沉默。成績雖然下滑，但依然保持著中上的水平。

她只是變得更愛發呆，更常失眠，更頻繁地去陽臺抽煙——

誰能想到，這竟是暴風雨前最后的平靜？

母親逝去前夕，聲音緩而溫柔。她枯瘦的手撫過我的發頂，輕得像羽毛：

“囡囡，十八歲生日快樂?！苯又谖叶吥剜鲆淮當底?。

那是保險箱的密碼，我的生日。

箱子里靜靜躺著三樣東西：存折，照片，信。

泛黃的照片上寫著“2003.5.3留念“，姐姐周歲生日。

年輕的父母懷里，赫然躺著兩個襁褓中的嬰兒。

我的指尖突然發麻，相片邊緣被捏出細碎的褶皺。

信紙展開的瞬間，母親溫柔的聲音仿佛在耳畔響起：

“親愛的囡囡，媽媽的小寶貝……”

淚水突然決堤，在信紙上洇開深深淺淺的痕跡。

“沒能保護好你，給你帶來這么大傷害，是媽媽不對。”

我的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變得艱難。

原來那些深夜里的嘆息，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過分的嚴苛與補償，都有了解釋。

“但是媽媽只能選擇這么做，因為虧欠了你們太多太多……”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十幾年前的真相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撕開了這個家庭精心維持的平靜假象。

原來我的姐姐，她沒死。

研究生開學的日子馬上要到了。

這一天我等了整整四年。

一個長相和姐姐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了A大的實驗室。

她穿著靚麗，但是眼神中卻含著濃郁的惆悵。

我小心翼翼走上前去，輕輕打了個招呼。

“小雪姐姐，好久不見?！?/p>

記憶或許太過遙遠，我和孩童時期的模樣多少有些出入。

眼前人見到我不覺身形一愣，呆呆站在原地半天緩不過神來。

我繼續開口追問：“看來姐姐不記得我了，離開家的這些年，過得還好嗎?！?/p>

姐姐瞪圓了雙眼吞吞吐吐開口：“是許囡囡嗎？”

我順勢點了點頭。對方捂住嘴巴差點驚叫出聲。

“怎……怎么會……”

我訕訕笑了：“姐姐，這些年為了遇見你，我不僅休了學，還努力和你考入同一個大學?！?/p>

“沒想到短短幾年，你就把我忘了……”

姐姐神色有些不安，明顯不愿聽到我提起過去的事情。

沒錯，眼前的人就是我苦苦尋找的人。

媽媽的信中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風突然掀起我的襯衫下擺，露出別在后腰的舊照片——

2003年婦幼保健院的合影里，被奶奶用紅筆圈出的護士長正抱著個襁褓。

照片邊緣，年輕時的父親將一沓鈔票塞進對方口袋。

“媽媽臨終前給了我這個?！?/p>

我輕聲說，看著她踉蹌撞上通風櫥。

不銹鋼柜門映出我們相似的臉，只是她的眼角的淚痣，又長大了——

那個曾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許小雪”，如今卻頂著“許小雨”的名字活得光鮮亮麗。

而真正的許小雨，卻帶著怨恨和不被世界接受的遺憾，以“許小雪”的身份。

永遠離開了我們。

更新時間：2025-05-06 23:5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