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耀武揚威的征兵都尉,莊園暫時恢復了平靜,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氣氛卻并未消散。張都尉的蠻橫和劉玄的應對,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莊戶和家兵們心中都激起了不小的漣漪。
莊戶們一個個后怕不已,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看向侯府主宅方向的眼神里,多了幾分依賴。有侯爺和公子們在,這日子,總算還有個盼頭。而那些家兵,特別是新降的秦豐舊部和收攏的流民,心思就更復雜了。他們是親眼看著那不可一世的張都尉怎么來的,又是怎么灰溜溜走的。自家這位年輕的圣公公子,平日里看著溫和,甚至有些稚嫩,可真到了事兒上,那份從容不迫,那份談笑間就把官府頂回去的手段,還有……還有之前棘陽道上,那干凈利落、一槍斃掉悍匪秦豐的狠辣,都讓他們心里直突突。跟著這樣的人,是得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但也……也他娘的痛快!說不定真能混出個人樣來!
劉縯心里那股邪火還沒消下去,把張都尉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要不是劉玄死死按著,他非得追上去給那姓張的開兩個口子不可。現在人走了,他只能把氣撒在訓練場上。
“跑!都給老子跑起來!腿腳不利索的,將來就等著被官兵抓去當炮灰!”
“刺槍!用力!沒吃飯嗎?想想剛才那姓張的怎么欺負咱們莊戶的!你們手里拿的是燒火棍嗎?!”
“隊列!隊列!東倒西歪的,像什么樣子!一盤散沙,風一吹就散了!將來怎么上陣殺敵?靠你們這張嘴去罵嗎?”
劉縯的咆哮聲震得演武場上的塵土都跟著顫。兵丁們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卻也激起了幾分兇性,訓練起來格外賣力。
馬武也憋著一肚子火。他帶著手下那幫老兄弟,悶頭苦練格斗和突襲的本事。什么潛行、摸哨、林地作戰,練得嗷嗷叫。他心里明鏡似的,剛才公子不讓動手,那是顧全大局??蛇@口氣不能不出!早晚有一天,他要讓那些狗官知道,他馬武的哨棒,不是吃素的!“都給俺練!往死里練!將來戰場上,誰他娘的給老子丟人,老子第一個擰下他的腦袋!”
劉玄則顯得平靜許多。他讓劉福仔細盤點了府庫的物資,糧食、布匹、鹽鐵、藥材,分門別類,登記造冊。尤其是從秦豐巢穴繳獲的那批兵甲,更是讓鐵匠抓緊修繕、改造。每一粒米,每一寸鐵,都必須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他知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亂世里,資源就是命根子。
同時,他也沒忘了通過鄧家的秘密渠道,繼續聯絡南陽郡內那些對王莽心懷不滿的宗親和地方豪強。進展不算快,畢竟大家都是人精,不見兔子不撒鷹。但暗地里的勾連,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慢慢鋪開。舂陵劉氏和新野鄧氏,無疑是這張網的兩個核心節點。
就在這緊張的備戰氛圍中,長安城里那位“新”皇帝,又開始了他的表演。一連串讓人瞠目結舌的詔令,像雪片一樣飛向各地。
先是頒布了一套所謂的《壬申律令》。這玩意兒聽起來挺美,說要簡化刑罰,寬待百姓,還把不少審案子的權力下放給地方郡守??傻搅说胤缴希耆兞宋秲?。那些郡守、縣令,手里權力大了,膽子也肥了。什么律法條文,全憑他們一張嘴。想怎么判就怎么判,有錢的輕判,沒錢的重判。所謂的“寬仁”,成了他們魚肉百姓、包庇豪強的護身符。看看那張都尉的德行,就知道這“新政”到底是個什么貨色了。
緊接著,更離譜的來了。王莽大概覺得自己文治武功都蓋世無雙了,龍椅坐得也挺穩當,開始琢磨著要“封賞”功臣,還要把古代那些圣賢的后代都找出來,封官晉爵,以顯示他這“新朝”得國之正,法統之尊。
好家伙,這下可熱鬧了!長安城里跟下餃子似的,到處都是新出爐的公爵、侯爵。
王莽那幾個心腹,什么太師王舜封了“安新公”,大司空王邑封了“隆新公”,衛將軍王興封了“奉新公”。那個靠著拍馬屁、偽造祥瑞上位的馬屁精哀章,也撈了個“國將、美新公”。就連之前來舂陵耀武揚威,被劉玄不動聲色懟回去的甄阜,居然也一步登天,成了什么“更始將軍、廣新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除了這些拍馬屁的,古代圣賢的后代也跟著沾光。什么黃帝、堯、舜、禹、商湯、周武王的后人,都被從犄角旮旯里翻出來封了公。孔子的后代孔永封了“褒成侯”,舜的后代姚恂封了“初睦侯”。連一些投靠過來的邊疆將領,比如那個竇融,也混了個“波水將軍、建武男”。更別提王莽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封了“新遷王”,一個封了“統義陽王”。
一時間,長安城里真是“公侯遍地走,將軍多如狗”。
這消息傳到舂陵,劉縯正在保養他的重刀,聽到一半,“噗嗤”一聲就把剛喝進去的茶水噴了出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封公封侯?還他娘的封王?王莽這老糊涂蛋是真瘋了吧?當這是菜市場批發大白菜呢?想要多少有多少?”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馬武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問:“公子,那……那俺老馬能封個啥?封個‘開路先鋒大將軍’?或者‘砍頭大將軍’也行?。 ?/p>
劉秀也是哭笑不得,放下手里的竹簡,搖了搖頭:“陛下此舉……唉,看似隆恩浩蕩,實則……荒唐至極?!彼晕⒄砹艘幌滤季w,對眾人解釋道,“我聽傳來的消息說,這次封賞,十有八九都是虛銜。只給個好聽的名號,既不給封地,也不給俸祿。聽著是公爵侯爵,手里連個屁都沒有。這算哪門子封賞?這不是拿人開涮嘛!得了封號的心里憋屈,沒得封號的心里更不平衡。除了讓人看笑話,還能有什么用?”
“啥?不給地盤?連俸祿都沒有?”劉縯眼睛瞪得溜圓,隨即笑得更歡了,“哈哈哈!那還封個球!連塊能插根毛的地兒都沒有!這爵位有個鳥用!我看還不如直接賞幾石糧食來得實在!王莽這老小子,真是摳門到家了!”
劉敞捻著胡須,也是連連搖頭,長嘆一聲:“虛名無實,如何能安撫人心?王莽連這最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妄想用幾個空頭銜就籠絡住天下英雄豪杰,真是……自欺欺人啊。”
劉玄看著那份長得能拖到地上的封賞名單,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跟明鏡似的。王莽這手操作,看似闊綽大方,實則把他內心的虛弱和底氣不足暴露無遺。他越是這樣搞些花里胡哨的,就越說明他的統治已經搖搖欲墜,不得不靠這種廉價的方式來收買人心,粉飾太平。尤其是看到甄阜那個“廣新公”的頭銜,劉玄更覺得可笑。這位曾經手握大權、不可一世的繡衣使者,如今看來,也不過是王莽棋盤上,需要用一個空頭爵位來穩住的棋子罷了。
“父親,伯升兄,文叔,”劉玄掃視眾人,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王莽這些花招,恰恰說明他已經沒牌可打了。對外,四面樹敵,把國庫和兵力都耗在邊疆;對內,政令一塌糊涂,經濟民生一團糟,現在又搞這種虛名封賞的把戲,人心盡失。這座新朝的大廈,根基早就爛透了,現在是四面墻都在晃悠,就差最后那陣風了?!?/p>
話音剛落,鄧禹的密信也恰好送到了。信使風塵仆仆,顯然是一路加急趕來的。
劉玄接過密信,展開細看。鄧禹在信中說,他聯絡舊友的事有了些進展。潁川的賈復,性格剛毅,早就看不慣王莽了,回信表示愿意為光復漢室出份力,只是眼下人在潁川,被地方盯得緊,暫時不好有什么大動作。南陽本地的岑彭,態度就比較曖昧了,回信寫得滴水不漏,說了些場面話,看樣子還在猶豫觀望,不想過早站隊。至于那個祭遵,暫時還沒聯系上。信的末尾,鄧禹還特意提到,最近南陽郡內,因為賦稅太重,征兵又急,老百姓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已經有幾個縣爆發了小規模的民亂,雖然很快就被官兵鎮壓下去,但那反抗的火苗,顯然已經點燃了,只怕后面還會出更大的亂子。
“看來,南陽這鍋水,也快要燒開了?!眲⑿⑿胚f給眾人傳看,語氣里聽不出什么波瀾。
劉縯看完信,眼睛噌地就亮了,興奮地一拍大腿:“那還等什么?玄弟!干脆咱們現在就動手!聯絡鄧家,把旗子扯起來!先拿下宛城,把那狗屁郡守抓了祭旗!”
“還不到時候?!眲⑿u了搖頭,走到那幅巨大的輿圖前,手指緩緩劃過南陽郡以及周邊的區域,“現在動手,目標太小,容易被官軍集火。南陽郡兵雖然被抽調了不少,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硬拼我們占不到便宜。我們要等,等一個更大的機會,等天下徹底亂起來!”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整個動蕩不安的天下:“北邊的匈奴打得火熱,西邊的羌人蠢蠢欲動,東邊的高句麗也不安分,再加上中原腹地,那些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王莽的統治,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篩子,到處都在漏水,他根本堵不過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加固我們自己的堤壩,把我們的力量積蓄得更強,等到那篩子徹底撐不住,轟然破裂的時候……”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炯炯地看著劉敞、劉縯、劉秀、馬武,以及剛剛聞訊趕來的劉福等人,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決絕和銳氣:“傳我的命令:第一,從即日起,所有家兵進入最高戒備狀態,日夜輪班巡邏,刀不離身,甲不離體,稍有懈怠,軍法處置!第二,府庫所有能用的鐵料,全部投入兵器坊,日夜趕工,打造兵器,修繕盔甲,有多少給我造多少!第三,立刻增派人手,給我死死盯住宛城郡兵的動向,還有周邊各縣豪強、官府的動作,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回報!”
舂陵侯府這臺戰爭機器,在劉玄的意志下,開始全力運轉起來??諝庵?,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更新時間:2025-05-06 10:0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