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出咖啡店門時，陳寞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座位，高高的皮質椅背把女人完全遮住了，陳寞沒能看到她。

“麻煩讓一下。”

陳寞站的位置剛好在門口，其他客人結完賬出門被擋住，出言喊他讓路。

陳寞如夢初醒，猛地回過頭，側身讓開：“不好意思?！?/p>

幾位相攜而來的客人相攜而去。

陳寞跟著他們的腳步邁出咖啡店門。

再見了，媽媽。很高興知道您過得幸福。

陳寞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經過窗前。

王萍萍透過干凈透亮的窗戶凝望他的背影，頹然癱在座位上，久久沒有動彈。

她不后悔自己做的選擇，但陳寞拒絕收下這張卡，何嘗不是拒絕了原諒她的拋棄呢。

她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補償這個孩子了，又或者說，她能給出的補償與陳寞所需相去甚遠。

離開咖啡店，陳寞漫無目的地走到不遠處一個小廣場上。

他找了個廣場邊上的石椅子上坐下。背靠石椅，仰頭看著天空，白云緩緩飄過遮住一片湛藍。今天的陽光并不刺目，就是穿得有些多了，不一會他就冒了汗。

陳寞伸手去摸臉頰，上面一片冰涼濡濕。

“帥哥，要擦一下嗎？”

路過的一個姑娘拆開紙巾抽出一張給他，眼神帶著關切。

陳寞聞聲茫然望去，呆愣愣看著眼前遞過來的紙巾，慢吞吞道：“謝謝?！?/p>

接過紙巾打開蓋在臉上，由于臉上濕潤的原因，薄薄的紙巾蓋上去立馬就粘住了沒有飄下來。

給他遞紙的姑娘沒多說什么，挽著朋友的手離去。

這個城市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作為陌生人，遞上一張紙就已經是足夠善意。

陳寞透過潔白的紙張看天光，回憶被拉回十七年前。

“吃飯了?！?/p>

老人聲音蒼老粗糙，她臉上皺紋多得像山間溝壑，腰背也如一座小山丘般拱起一個圓弧。

小陳寞坐在門口石坎上，沒有如往常那樣聽話地進去吃飯。

“他愛吃不吃，不吃餓死。他媽的，王萍萍這個賤人，還敢跑，你個老不死的廢物，讓你跟她出去買個東西連個人都看不住。老子吃完飯上王家去，非要問問他王家怎么教女兒的，彩禮收了，在老子家里吃這么多年飯，說跑就跑?！?/p>

陳元達喝得醉醺醺地，不管老娘和兒子吃飯沒吃，自己舀了飯把菜扒拉到碗里：“拋夫棄子的賤貨，真以為跑出去能有好日子過，早晚被車撞死。”

他一邊吃一邊咒罵，老人不阻止也不說話，只是木著張臉到門外叫陳寞：“再不進去一會沒吃的了。”

家里條件不好，飯菜都是有數的。

陳元達好吃懶做還濫酒，偶爾出去打工掙點錢也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回家，等把錢都吃喝光，家里一分錢不剩了才會再出去工作。

小陳寞坐在地上，他甚至連張小凳子都沒有。

仰著頭小聲說：“我等媽媽回來吃，留給媽媽吃?！?/p>

老人渾濁地雙眼對上孩童清澈眼瞳，生活早已將她年輕時清秀嬌俏的面容苦成一張枯樹皮。

她毫不留情地道：“她不會回來了，在集市上我就跟你說過。”

距離王萍萍離去已經兩天，老人很確定王萍萍不會回來。從他們出發去集市趕場那一刻她就知道。

老人不知道離開是好是壞，但再壞也不會壞過留在這個偏僻山村，留在這個殘破的家里強吧。

她臉上還有沒散的烏青，是兩天前聽到王萍萍走了暴怒的陳元達打的。

小陳寞去拉，也被陳元達狠狠踹了幾腳。

挨打留下的傷還很痛，小陳寞翻身手掌貼地撐起小小的身體：“媽媽不回來沒有飯吃怎么辦呢？她晚上睡哪呢？媽媽會回來的?！?/p>

老人拉著他：“她那么大個人了餓不死自己，進屋吃飯。”

老人沒有多少溫情給予，拉著小陳寞就往里走。一向乖巧聽話的孩子卻犯起倔來，小屁股往下一蹲：“我不吃飯，我就在這里等媽媽。”

他太年幼，還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比如為什么同村陳歡歡家爸爸為什么總不在家，每次他回來陳歡歡就會有新衣服穿；比如為什么隔壁嬸嬸家都是嬸嬸舉著手追著叔叔打，每次聲音都聽起來很響，但叔叔卻從來沒有留下傷痕過。

再比如，為什么只是去了一趟集市，去的時候是他、媽媽和奶奶；回來卻只剩下自己和奶奶了呢。

老人拉著小陳寞的手用力拽他。小孩已經在門口坐了一天了，晚上都不進屋睡覺，遲早身體吃不消。萬一生病了，家里沒錢給他看病。

小陳寞掙扎不過，被拽進屋里。桌上飯菜已經被陳元達吃得差不多了。祖孫倆只能用剩余菜汁拌飯。

老人松開小陳寞去盛飯，不料她一松手，陳寞就往外跑。

小陳寞往外跑的這個動作刺激到了陳元達，他碗重重一放，對著小孩后背一腳踹出去，老人年邁，根本攔不住他。

小陳寞被踹得咕嚕嚕滾到墻角邊，驚恐地看著陳元達身影越來越近.......

后來，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小小的孩子終于接受了媽媽不會再回來的事實。

陳寞一動不動仰頭坐著，臉上紙巾被曬干，他沿著邊角一點點將紙巾撕下來。

其實想想，他也不是不理解王萍萍選擇離開，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不能帶走他呢？

是他不夠聽話嗎？還是因為他是陳元達的孩子所以媽媽討厭陳元達也討厭他呢？

陳寞從五歲想到如今二十二歲，依舊沒有得到答案。

直到今天與王萍萍再次相見。

陳寞終于明白了，王萍萍討厭寧棠村、討厭陳家，大概也是討厭他的。

他甚至不能確定，記憶里被媽媽抱在懷里溫暖的感覺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了。

更新時間：2025-05-05 19:4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