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燕北與錢英是在秋高氣爽的十月結的婚,漫天飄飛的金黃色銀杏、槐樹葉給出嫁的路上鋪滿了層層溫暖的地毯。芙蓉花也適時的開滿了整個枝頭、整個村莊;粉嫩的、黃白的、玫紅的、隨風搖曳生姿;知了與洞里的青蛙也加入奏樂的隊伍、高唱著喜慶的小曲。
這一天錢英最小的親哥哥背著她送到花轎前,平日最喜歡打鬧的兄妹倆,此刻安靜的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后頭跟著兩位同母異父的哥哥,母親錢翠鳳緊緊牽著女兒的手,眼里充滿了不舍,抬頭望向前方的路。這是她唯一的女兒,雖然脾氣有點大,可卻是母親最貼心的小棉襖,放牛、砍柴、割豬草、洗衣做飯、拿著國家每月發的撫養金給帶大哥們的小孩上學、補貼家用,任勞任怨。
小哥最近迷上了打牌堵伯,總是令她這個母親心生無力,女兒的脾氣可以壓住小兒子的壞習慣,她總是會靠在女兒的肩膀上,說說心里話、分擔分擔家庭的活兒。在外人眼里,錢英放棄上學的機會幫助家里干活,無疑是愚蠢的,是沒有遠見的,好好的機會沒有把握,白白浪費了前途。
多年后,錢英回憶起此事仍然沒有后悔當初的決定,在她心里家大于一切。錢翠鳳是舊社會出生的女人,她的母親是位小家碧玉,父親也是位地主,受了當時政治的迫害,慘死在街頭,母親不堪忍受折磨上吊自殺,留下時年6歲的錢翠鳳,可憐的錢翠鳳小小年紀無依無靠,只能沿著街頭當起了乞丐,有上頓沒下頓地挨家挨戶乞討,碗里百家飯,身上的百家衣是她賴以存活的仰仗,偶爾碰著好心人了送件洗的發白的破洞棉衣也足以讓她開心一整個冬天,這種生活經歷養成了她知恩圖報的品行和追求安穩的個性以及奉獻大家庭的精神。這也是她給女兒灌輸的思想,卻忘了女兒也會有自己的追求。
大紅的花轎在橘紅的陽光照射下映襯得如同一團燃燒跳動的火球,道路兩旁看熱鬧的、祝賀的鄉親們臉上的笑容明晃刺眼,個個洋溢著過節似的歡愉,大家發自內心的高興。一路上嗩吶、鑼鼓聲此起彼伏,跳動的大紅轎子終于在錢英的家門口停下來,世界頓時變得靜謐無比,只聽得村里的辦喜事的大爺扯著銅鑼般的嗓門嘴里念著喜慶吉祥的話,圍觀的村民們一個個認真地好似馬上要發糧餉了,眼睛里興奮的目光不言而喻。
今天的顧燕北穿著亮紅色長衫對襟大馬褂,引得村里頭的姑娘們暗自神傷,這么個似軍長般的男人如今卻娶了別家的姑娘,恨不得立馬搶著坐上那頂大紅的花轎,眼睛不由自主的多瞟了幾眼頭頂錦繡鴛鴦蓋頭的錢英,母親錢翠鳳將手里一頭的大紅花帶交到顧燕北的手里道:“燕北啊,我就這么一個女兒,雖然英兒的脾氣有點大,但心眼好,你以后多擔待擔待,她如果鬧脾氣了可千萬不能動手打她呀,這么多年,我們是一個巴掌都不曾落在她身上過,知道了嗎?”
顧燕北鄭重其事地把紅帶拽在手里回答道:“媽,你放心,我不會打她的,我疼她還來不及呢,她年齡比我小,有點小孩子脾氣我是知道的,沒關系的,您老就不用擔心了,我娶她就是讓她享福的,一點委屈都不會讓她受的?!奔t蓋頭底下的錢英聽了他們的對話不禁害羞的笑了起來。顧燕北朝著錢翠鳳作揖并深鞠了三躬,錢英意識到這是要離開母親的時候了,突然悲從中來抽抽搭搭哭了起來。顧燕北伸出一只手握住默默地回應錢英的擔憂,仿佛在用力量告訴她不要怕,他會一直在身邊。黑色的眼睛透過紅色的蓋頭,朦朧朧地看不清心上人的臉,只有那雙迸發出來的堅定目光讓原本傷心的錢英捕捉到了安心的氣息。也許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會是她這一生的羈絆,如果不負她的忠心,踏踏實實的努力經營,兩人的日子肯定會慢慢好起來,只不過需要時間積累。她便會許下一生的承諾,替他打理好身后一切的障礙,苦惱,成為他最堅實的后盾。
女人的承諾往往比男人的要來的堅固,認定一個人便是一生,女人的容量似海,總會寬容、原諒男人的一次次小小的過錯。喜慶的嗩吶聲拉回了錢英的思緒,顧燕北扶著錢英的手將她送進花轎,轎簾落下擋住了母親錢翠鳳看女兒的視線,錢翠鳳又忍不住傷心起來,淚水再次滑落到臉頰,她連忙提起衣袖去擦拭,邊上的娘家舅婆笑罵道:“你這個嫂子也是想不開,女兒今天出嫁高興點嘛!你看你女婿對你女兒多體貼,再說了你們兩家距離又不是隔著十萬八千里,想她了讓她多回來看看你么,多大點事啊。是不是???我的好嫂子?!?錢翠鳳勉強點了點頭,三個哥哥也不似往日喜歡捉弄妹妹,圍在顧燕北的身邊,正兒八經地交待妹夫:“燕北,我們就這么一個妹妹,你好生照顧著,有什么需要哥哥們幫忙的記得回來說一聲,我知道你是個老實的人,不然我妹妹也不會選你,” 但是有一點我們得提前和你打個招呼,可不準做對不起我妹妹的事,不然哥哥們的拳頭可是不長眼的啊。好了吉時快到了準備出發吧!”
“放心吧,哥哥們!我肯定不會做對不起英兒的事?!?說罷,哥哥們分別挑起錢英的嫁妝往顧燕北家走去,接親的隊伍瞬間又變的熱鬧非凡,顧燕北的父母親拉著錢英母親翠鳳的手親切地喚著親家母,顧燕北的兄弟們高興地敲起了鑼鼓,舞獅子的師傅們搖晃著獅頭,腳底生風,一個助跑便躍上了兩米高的橋墩上舉起前排的人站在他的肩頭,張開獅子大口撒下紅色碎紙花,惹的小家伙們興奮得直跳。人群中報以熱烈的掌聲,紛紛從口袋里掏出彩頭往獅身上拋,獅子便跳下橋墩,連連作揖表示感謝后張開大嘴巴夾起彩頭往肚子里吞,后排的人速度極快的將里面的錢放進了衣兜里。
旁邊的小孩問他的爸爸道:“爸爸,爸爸你看那個獅子好厲害會撒花還會吃東西呢!” “是呀,這些獅子可是經過訓練的才有一身本事,孩子你可要勤快點才能學到本事啊?!?“嗯嗯,獅子真厲害哦?!毙『芍荤臧愕难劬δ坎晦D睛地盯著跳動的獅子,一顆小小的種子在他的心里種下了,等待一場春雨的到來便會發芽生根,這個小男孩喚作錢華龍,將來會在海外名聲大噪。
一切表象皆過往,美好的生活不會一直停留,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也會遇見意料之外的事。在錢英嫁過去的第二天,這家人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錢英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對于一個才二十出頭剛出閣的閨女來說,還是承受不了生活的變化多端。
一聲雞鳴打破了寂靜的清晨,芙蓉花瓣被晶瑩的露珠鑲嵌地閃閃發光,花枝也似被嶄新的棕褐色油漆刷了一遍,兩棵夾竹桃搖了搖粉嫩嫩的腦袋,好奇地望向聲音的源頭,只見雞圈里的小家伙們精神抖擻地睜開圓溜溜的眼睛開始覓食了,有的“大塊頭”伸長了脖子,練起了嗓子,起床氣重的紅公雞腦袋一歪,瞄準目標快準狠地往旁邊的小白雞張開嘴猛地一啄,而后又迅速抽離,嘴里還叼著幾根白色的雞毛,膽小的白雞只能哀嚎著發出“咕咕”聲,迅速逃竄到角落,雞圈里充滿了饑餓的叫喚。
終于女主人手端著紅色牡丹花的臉盆往這邊來了,雖然她是一雙小腳但絲毫不影響她風風火火的步伐,她就是顧燕北的母親——花蓮,只見她手腳麻利地拿開竹籬笆,身子往前迅速擠進去,開出一道口子。雞圈里頓時熱鬧了起來,從頭頂到腳底都留下了它們興沖沖的痕跡,有只膽大的紅冠子公雞凌空一躍往食盆飛來,也許是花蓮沒端穩,也許是那只公雞太肥了,雞和食盆應聲而落,頓時雞鴨們興奮起來,撲棱著翅膀迅速將食盆團團圍住開始搶食,花蓮生氣地把它們轟散后將食盆翻轉過來,均勻的分攤成四堆散向四個方位,于是雞鴨們滿足地開始了它們的早餐,嘈雜的聲音慢慢平靜下來?;ㄉ彸u窩走去將熱乎的雞蛋放進衣服口袋里。
婆婆花蓮用眼睛瞥了一眼左邊第二個緊閉的房門,嘴角不經意間往下一癟,忍下了想要敲門的心,轉身往灶房走去,不一會兒就升起了白色的濃煙,濃濃的白煙在空中打了幾個轉便往更高的天空飄去,慢慢消散與天空融為一體。
錢英和顧燕北手挽著手并排走進中間的堂屋,坐在東北角的板凳上,等候著父母親到來好伺奉第一杯茶水,顧燕北的母親花蓮手里端著一大盤饅頭、雞蛋,錢英見狀立即起身雙手去接那盤子,花蓮似是沒看見一般繞過錢英自顧自地放在桌上,慢慢坐在正中的位置不說話,緊閉雙眼。她心里還在意著給錢英的彩禮,這個媳婦要的可真多,不光要了錢還要了三轉一響呢。沒娶進門前當然好話說盡,現在娶進門了還由不得她張狂。想著好好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這個家誰說了算。
錢英與顧燕北一臉的不明所以,顧燕北見媳婦受了冷落想出聲提醒剛抬起腳準備邁出去卻被錢英拉住手喚了聲“爸”原來從側門進來的是當家人顧儒林。“哎,錢英起的真早啊?!被ㄉ彵犻_了眼看向顧儒林,默不作聲走過來坐在他旁邊,不多時,一大家人都到齊了,老大家及老三家兩口子都來了。老三媳婦端來兩杯熱茶遞給顧燕北與錢英,老兩口接過茶輕啄一口便放下,所有人都落坐后。顧儒林便開口道:“現如今你們兄弟三人皆已結婚成家,是時候該分家了,花蓮你和他們說說?!毙值苋她R刷刷看向母親花蓮,只見她不疾不徐地說道:“農村人自古是長幼有序那就按照規矩來,老大住東邊朝馬路的那間,老二住中間靠棗林的那間,老三住西邊靠山的那間,我和你爸就住在下邊的老房子里,你們還有什么意見嗎?”
兄弟三人沉默了許久,三個媳婦各有所思,大家遲遲未表態。最后老大率先回答道:“一切聽母親的安排?!崩先眿D嘴角努了努暗想道:“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那間是最好的肯定同意啊,我們就在最西邊連個太陽都曬不到?!庇谑怯酶觳仓庾擦俗怖先┤A,老三猛地回撞過去,用眼睛怒瞪一眼自家老婆示意她別講話。
雖然老二家才是最落不到好處的但轉念一想都是一家人誰吃點虧都沒關系,只要家人和睦就萬事大吉,不必斤斤計較這些芝麻大點事。于是一家人安安靜靜的吃了早飯便各自準備分家事宜。
更新時間:2025-05-05 14:1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