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感世界仍然沒有擺脫顧老師的影子,盡管這個影子已經變得有些模糊。我把她送的吉他掛在宿舍的床頭,每天都能看到它,感覺顧老師還和我在一起。這把吉他成了和與顧老師僅有的關聯。
有一年暑假,我和陳小明等幾個初中同學去顧老師家,見到了她的父母,才知道她已經去了云南,和幾個人合伙開辦了一家旅行社。她母親說,顧珊珊又談了男朋友,正準備結婚。臨走的時候,她父母把她的聯系電話給了我們。但我不敢輕易撥打這個號碼,因為不知道跟她說什么。我自己還在讀高中,而顧珊珊快要結婚了。我多次想給她寫信,但寫好之后,又撕掉了,反反復復修改,到了郵政所,郵票都貼好了,卻沒有勇氣把信封投進郵箱。
算了吧,她都要跟別人結婚了。
我把信撕得粉碎,免得再受它的誘惑。就當她不存在或已經去世,在心里默默地祭奠她吧,別再翻出來了。我把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都撕了。但沒有用,這些信息早已印在我的腦海里,根本刪除不了。
當漂亮的盧玲主動靠近我時,讓我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但我那與生俱來的自卑又在作祟了。因為和自己的原生家庭比起來,盧玲的家境實在是太好了。她的父親是龍嶺縣財政局局長,母親是龍嶺縣教育局人事股長,舅舅在另一個地級市當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外祖父是離休干部。
盧玲邀請我去她家里玩。看著裝修豪華的盧家,我自慚形穢。為了避免父母的猜疑,盧玲同時邀請了和我關系非常好的周敬業,還有她的好友吳曉蘭。盧玲的母親張琳對周敬業、吳曉蘭很熱情,這兩人都是干部子女??h城是個熟人社會,她與他們的父母很熟悉,生活中常有交集。
但張琳對我卻很冷淡。當女兒提出要請周敬業和另一個男同學來家里玩時,她就懷疑小女兒是否有了初戀對象。張琳一眼就看出了盧玲喜歡的是我,她上下打量了我很久,然后眼光停留在了我的衣服上。這身衣服實在太舊了,為了圖省事,我在學校用肥皂隨便洗一洗便拿去晾曬,肥皂水都沒有完全沖出來,久而久之就有一種沒洗干凈的感覺。
我的衣服暴露了我的家境。盧玲母親旁敲側擊問我家里有多少口人?我說父母加哥哥姐姐一共八個。又問他們都在做什么?我說他們都是農民。問完這幾個問題后,她就不再和我說話了。后來盧玲告訴我,初次見面后,張琳就決心干預她和我的關系,以免她陷得太深。母親說她如果嫁入我們這種家庭,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更何況我們還在讀高中,遠未到談婚論嫁的時候。
盧玲說,她的父親盧伯恩就來自一個類似于我那樣的家庭,她母親張琳深有體會。盧伯恩有兩個兄弟在農村,生了一大幫兒女,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經常要靠盧伯恩接濟。每次去婆婆家,張琳都會買一大堆蘋果、香蕉、面包,但剛放下沒多久,就會被那幫饑餓的侄兒侄女吃得精光。她不喜歡他們。盧伯恩的老母親也不喜歡她,因為張琳只生了兩個女兒,沒有生一個兒子。老太太要將盧伯恩的一個侄兒過繼給他,以便將來繼承他的家業。但張琳說什么也不同意,婆媳關系一度搞得很僵。后來作為妥協,張琳和盧伯恩都承諾讓他們的大女兒,也就是盧玲的姐姐招一個上門女婿,為盧伯恩續上香火,老太太這才作罷。盧伯恩的兩個弟弟經常來向他借錢,但從未見他們還過。這讓張琳非常惱火,但又無可奈何。她很瞧不起他們,但又沒辦法回避他們,因為那是她丈夫的家人。
盧玲的父親盧伯恩是個轉業干部,九歲那年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帶著他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那個時代大家都窮,農村更窮,一個農村寡婦帶著四個不到十歲只會張嘴吃飯的兒女,那慘狀就可想而知了。有人做媒想讓她母親再嫁,但對方一聽說要幫她撫養四個兒女,立刻就落荒而逃。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盧伯恩小學畢業后,就主動挑起了家庭的重擔。熬到十六歲那年,報名參軍,經過層層挑選竟然選上了,縣武裝部當即發了一套軍裝給他。他穿著軍裝回到家里,把全家人都高興壞了。村里人紛紛前來祝賀,有送雞蛋的,有送臘肉的,有送米面的,送什么的都有。他出發去縣武裝部集合那天,全村人都走到村口送行。帶著對母親和三個弟妹的不舍,他一路哭著走到縣武裝部,那里早已是紅旗招展,鑼鼓喧天。
能當上兵是件非常光榮的事,如果在部隊混得好,就可能成為士官,那就意味吃上了皇糧,跳出農門了。在部隊除了有飽飯吃,每月還能領到一點生活補貼,盧伯恩一分不留,全部寄給了母親。他在部隊刻苦訓練,每次有任務總是積極爭取,營里有什么臟活累活他都搶著干,排長交待的工作他總是非常認真負責地完成,只求有希望成為一名士官。遺憾的是,服役滿三年后,他還是被列入了退伍名單。
離開部隊的那天,所有退役的廣西籍士兵都乘坐同一列火車。他們在車上唱著軍歌,一邊唱一邊哭,所有人都在哭。就這樣,盧伯恩又哭著回到了家鄉,繼續務農。
但他的命運很快迎來了轉機。1979年2月17日,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盧伯恩被再次征招入伍,很快來到了前線。中國軍隊在攻入越境后就主動撤退,但在撤退時遭到了很多襲擾,盧伯恩所在的營被安排參加一次清掃任務,清理撤退線路上的幾個敵方游擊據點。在茂密的叢林中,重型武器根本沒有用武之地。開戰之前,所有的官兵都需要提前寫好遺書。盧伯恩并不害怕犧牲,為了國家而戰死,那是無上光榮的。但他害怕的是,如果母親得知自己的死訊會何等悲傷,吃苦受累了一輩子的母親,如何承受得起失去兒子的痛苦?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流淚。那天晚上,很多人都躲在被子里抽泣。第貳天清晨,戰斗打響后,一切害怕都不存在了,所有的戰士都精神百倍,勇猛殺敵。盧伯恩在這次戰斗中負了傷,立了功。戰后論功受獎,他成了一名初級士官,留在了部隊,并參加了軍校的學習。幾年后晉升為少校,成了正營級干部。1985年百萬大裁軍時,他轉業回到家鄉,在縣財政局做了一名普通科員,享受正科級工資待遇。經人介紹認識了縣直一小的語文老師張琳,不久就結婚了。他的岳父是縣政協主席。在岳父的關照下,他升任財政局副局長,后被調到外縣當了四年副局長,再回到本縣當國土局副局長,干了很多年副職后,才成為財政局局長。
盧伯恩和張琳生了兩個女兒。他母親想抱孫子,催促他們生第三胎,但張琳遲遲懷不上。接著遇上了計劃生育,干部家庭只能生兩個小孩,如果生三胎就可能被辭退。所以就沒有再繼續生了,只有兩個女兒,才有了母親要將侄兒過繼給他,以及他們承諾讓大女兒招贅的事。
盧伯恩看到貧寒的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所以對我很親切。但是,盧玲畢竟還在讀高中,不是談戀愛的時候,這個事情他只能聽老婆的。
盧玲的母親張琳出生于革命家庭,他的父親曾在軍隊當過師參謀長,現在是離休干部,享受正廳級待遇。她本人從教學一線轉到縣教育局當人事股長,級別雖然很低,連副科級都不是,但她掌握著本縣數百名教師的人事調動建議權。她們有一個由縣城干部家屬組成的圈子,經常有聯誼活動,請客送禮,暗中操縱人事大權。她們的老公都是科級以上官員。當官的雖然是他們,但實際上控制縣級權力的卻是她們。
她們控制著縣城里很多人的命運,包括她們自己的兒女。張琳的大女兒盧艷梅,就一直在她的設計和掌控中。
更新時間:2025-05-05 08:0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