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貨車的合金艙門在蒸汽嘶鳴中升起時，夕陽正把鐵銹色的光芒潑灑在CV-007試驗場的金屬圍墻上。十三個男女踉蹌著跌出車廂，他們手臂上的條形碼在暮色中泛著黑色的光澤，像一串串被囚禁的電子幽靈。

他們都是經過嚴格的篩選，年齡：18至35歲，體重：50至80公斤，無任何遺傳性疾病，男女比例50%比50%。

這是CV-007試驗場最后一批‘試驗員’，算上他們，CV-007試驗場總人數已經來到了400人。

“歡迎！”林深的聲音裹著蜂蜜般的甜膩，這個穿著褪色工裝褲的男人張開雙臂，卻對著天空正北方向那顆衛星微笑——所有新人都知道，那是“天眼”的監控節點。

紀衡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他記得自己是被編號CV-007的運輸艙送來的，但此刻記憶如同被撕碎又拼合的拼圖，某些碎片邊緣還殘留著灼燒的焦痕。當他伸手去接林深遞來的水壺時，后頸突然傳來針刺般的劇痛。

“謝...謝?！奔o衡強迫自己擠出笑容，手指幾乎捏碎廉價的塑料壺身。

“別客氣，以后咱們就是家人了?！绷稚钣H昵地拍拍他肩膀，腕間纏著的鐵鏈叮當作響。這個自稱“生活委員”的男人眼角堆疊著笑紋，可當他轉身呵斥遠處幾個搬運工時，身后下凸起的機械脊椎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輕點！這箱子里是下周的鎮靜劑！”染著紫發的女孩一腳踹在金屬貨箱上，她手臂上的編號CV-007-372正在滲血，“阿哲你他媽沒吃飯?。俊?/p>

被稱作阿哲的瘦高青年反手抽出腰間的銅制指虎：“蘇離你裝什么監工？上次偷止痛藥的事...”

“都閉嘴！”林深突然閃到兩人中間，銹跡斑斑的消防斧不知何時橫在蘇離喉間，“372號，你該去婚配中心報到了吧？”他溫柔地抹去女孩脖子的血珠，“偷偷改編號可是不好的行為，這里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看著。”

紀衡瞳孔驟縮。在林深轉身的瞬間，他分明看到對方頭頂懸浮著血紅的數字：

【友善度5%暴力值75%戰斗值90威脅性2%】

“新來的嚇傻了？”某個沙啞女聲在耳邊炸響。紀衡轉頭，看見個扛著鐵鍬的雀斑少女正咧嘴笑，她左臂纏著的繃帶滲出黃褐色液體：“我叫唐糖，負責教你們這些菜鳥規矩?！?/p>

“規矩？”紀衡下意識后退半步，注意到唐糖頭頂【戰斗值42】的浮動數字。

“比如這個——”唐糖突然揚起鐵鍬劈向紀衡面門，又在最后一厘米堪堪停住，“別相信任何笑容超過三秒的人，尤其是林老大。”

金屬碰撞聲從卸貨區另一側傳來。穿連體工裝的壯漢正在用液壓鉗暴力拆解貨箱，他手臂上的編號CV-007-165被肌肉撐得變形，頭頂【戰斗值88】的猩紅數字隨著每次揮臂暴漲。

“那是熊毅，機械義肢適配者?！碧铺菈旱吐曇簦八绞帜芩核橐粔K鋼板...”

‘茲......’紀衡又是一陣頭痛。

“怎么了？你不舒服？...哎呀，這個也是正常的，剛來這里都會有一些不適應，過幾天就好了，先去休息吧?！绷稚铒@得十分的熱情。

“你的房間在D區3棟?！绷稚畎汛趴ㄅ脑诩o衡掌心時，指腹故意擦過他手腕內側的數字記號，“對了，今晚八點去婚配中心，你的基因伴侶已經等了半個月了?！?/p>

紀衡觸電般縮回手，他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同樣擁有著一行數字【CV-007-399】，而當他翻過磁卡，赫然發現磁卡上顯示著熒藍色的【399-400】配對碼。

“這是最高效的繁衍方式?！绷稚钔蝗毁N近，帶著口臭味的氣息噴在紀衡耳后，“AI用三百萬份基因樣本做的匹配，不管是性格，愛好，年齡還是基因都是最優匹配，所以你會很快喜歡上被匹配的女孩的。比初戀更精準哦...”

“包括讓人變成發情期的動物？”沙啞的女聲打斷了他的話。穿皮質束腰的女人從陰影中走出，右眼下月牙形疤痕隨著冷笑顫動：“林委員，我的第3任丈夫昨天剛死在婚配室，新貨到了？”

紀衡呼吸一滯。女人頭頂的數值瘋狂跳動：

【友善度-20%暴力值89%戰斗值67威脅性2%】

“葉晚，注意你的措辭。”林深轉動著食指的銅戒，那是打開電擊項圈的鑰匙，“不要嚇到新朋友?！?/p>

被稱作葉婉的女人突然掐住紀衡下巴，染著暗紅甲油的指甲陷進了他皮膚：“多漂亮的小白鼠，要是我的就好了?！彼﹂_手時，將某件冰涼物件塞進紀衡口袋?！案易甙?，我帶你去住的地方?！?/p>

當紀衡跟著葉婉來到D區3棟時，一股機油的氣味撲面而來。這座由服裝廠改造的公寓樓外墻爬滿藤蔓，明顯是荒廢了很久，卻剛剛住進了人的。

“這是你的工牌?！比~婉把磁卡遞給紀衡時，指間殘留著濃厚的香水味。他身后墻上貼著《試驗場守則》，第三條用紅筆著重圈出：“禁止私藏工具”。

穿工裝的短發女孩突然擠到登記臺前：“葉婉姐，3號樓的熱水器又壞了！”她胸牌上印著【CV-007-400】，正是紀衡的匹配對象。

“婁婷同志，這是你第23次報修。”葉婉敲了敲墻上的報修單，“雖然AI說人類需要勞動記憶，但你也沒必要三天兩頭的弄壞東西?！?/p>

紀衡瞳孔微縮。在婁婷轉身時，他看到她頭頂跳動著【戰斗值122】的紅色數字——比林深還高出32個點，而【威脅值】也來到了3%。

‘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的婚配?！?/p>

“什么？”紀衡突然又感到一陣頭痛，在他的腦中竟然浮現出一個聲音。

“新來的你怎么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女子突然出現在紀衡的身前。她懷里抱著一個電子病歷板，手臂上顯示著顯示著【CV-007-012】，她是最早到達CV-007試驗場的一批人：“需不需要我給你開點藥吃？”

紀衡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有細小的金屬齒輪在顱內轉動。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機械特有的、毫無起伏的韻律：

‘看來你的腦機仍然未完全修復?！?/p>

他猛地抬頭，目光掃過四周，但走廊里除了白露和葉婉，再無他人。

‘你是誰？’紀衡在心里問道。

‘我是蓋婭，你的伙伴?！?/p>

‘伙伴？’紀衡的呼吸微微加快，后頸的植入芯片隱隱發燙，‘為什么你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腦中？’

‘我在用無線通訊與你聯系?！w婭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聯系我?！?/p>

“哎！新來的，你這樣很沒禮貌知道嗎？”白露的聲音驟然刺入耳膜，打斷了他腦中的對話。她站在他面前，醫用口罩上方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瞳孔邊緣泛著不自然的淡藍色——像是某種生物掃描儀的余輝。

紀衡猛地回神，額頭滲出冷汗。他下意識捂住太陽穴，那里的皮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對不起，我的頭有點痛?！彼吐曊f道，聲音沙啞得像是許久未用。

白露瞇起眼睛，電子病歷板在她指尖翻轉，屏幕上的數據流一閃而過。她忽然伸手，冰涼的指尖按在紀衡的頸動脈上，停留了兩秒，隨后收回。

“我叫白露，這里的大夫。”她抬了抬下巴，指向走廊盡頭的一扇鐵門，“有需要來醫務室找我?！彼D了頓，嘴角扯出一個不算笑容的弧度，“不過，小病就挺挺，藥并不多?！?/p>

說完，她轉身離開，白大褂的下擺掠過地面時，紀衡瞥見她腳踝處纏繞的黑色金屬環——那不是什么裝飾，而是一副電子鐐銬。

“我的小白鼠，沒事吧？”葉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甜膩的戲謔。她緩步走近，皮質束腰隨著步伐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右眼下的月牙疤痕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她身后跟著一個嬌小的女孩——婁婷。

“婁婷，這就是你的夫婿了。”葉婉懶洋洋地宣布，手指在紀衡的肩膀上輕輕一推，將他推向女孩。

“哦？”婁婷歪著頭，眼睛亮得像兩顆打磨過的黑曜石。她繞著紀衡轉了一圈，目光肆無忌憚地掃過他的臉、肩膀、手臂，最后停在他后頸的條形碼上。

“還可以哦。”她最終得出結論，嘴角翹起，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紀衡也在打量她。158的身高，短發利落地貼著后頸，工裝褲的褲腿卷起一截，露出腳踝上同樣刻著的編號——CV-007-400。她的皮膚很白，但不是健康的色澤，更像是長期不見陽光的蒼白，而她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是某種人造光源。

“跟我上樓吧，”婁婷忽然湊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帶你去看看我們的家！”

她的掌心溫熱，但觸感卻有些奇怪。

紀衡喉嚨發緊，勉強點了點頭：“好……好的?！?/p>

宿舍比想象中更小，30平方米的空間被一道薄薄的隔斷分成臥室和衛浴。婁婷刷卡開門時，門鎖發出“滴”的一聲輕響，隨后是機械女聲的播報：

“歡迎回家，400號住戶?！?/p>

房間里的空氣帶著淡淡的金屬銹味，墻角堆著幾個工具箱，其中一只半開著，露出里面閃著寒光的精密器械。

“歡迎來到我們的愛巢！“她夸張地張開雙臂，蹦跳著進去，一腳踢開工具箱，金屬零件嘩啦散落一地。

“別在意這些，”她笑嘻嘻地說，彎腰撿起一把微型焊槍，隨手塞進口袋，“我平時喜歡修點東西?！?/p>

紀衡的目光掃過房間——床鋪整齊，但枕頭下露出一截電線；墻上貼著幾張泛黃的圖紙，仔細看竟是試驗場的結構草圖；而床頭柜上，擺著一只被拆解了一半的機械蜂，它的復眼還在微微閃爍。

婁婷一屁股坐在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啊，別拘束?！?/p>

紀衡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站在門邊。

婁婷撇撇嘴，也不勉強，轉而開始介紹規則，語調輕快得像在念童話故事：

“這里的食物、日用品均是嚴格的配給制?！彼瘟嘶问滞笊系碾娮迎h，“每周一、三、五早上七點，去B區倉庫刷這個領取，遲到一秒——”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睛卻笑得彎彎的。

“試驗場的面積大約20平方公里，基本是一個4公里乘5公里的長方形區域?！彼麓?，光腳踩在地上，從工具箱里抽出一根金屬棍，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矩形，“我們在這兒——區域外面有高達5米的電網，讓人無法翻越。”她歪著頭，忽然壓低聲音，“上個月有個家伙試過，結果……”她猛地將金屬棍捅向空中，模擬電流的“滋滋”聲從喉嚨里擠出，“啪！變成烤肉啦！”

紀衡聽得依舊平靜。

“而電網外面……”婁婷的語調忽然變得輕柔，像是講述一個秘密，“是一條400米寬的‘護城河’?！彼谄鹉_尖，湊到紀衡耳邊，呼吸溫熱，“據說河中間安裝有暗流制造裝置，一般人根本無法游過去?！?/p>

她的嘴唇幾乎貼上他的耳廓，聲音輕得像羽毛：“但我知道有個地方……水流會慢那么一點點?！?/p>

紀衡猛地轉頭，卻見她已經退開，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仿佛剛才的低語只是幻覺。

“試驗區南北各有一座橋梁，”她繼續說，手指在空中比劃，“每周1、3、5會有無人貨車送來食物和所有生活必需品?！?/p>

“生活區分別在試驗區4個角落，”她蹦回床邊，從枕頭下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畫著粗略的地圖，“每個生活區是1公里見方的正方形區域?！?/p>

“而試驗區的中心……”她的眼睛忽然亮得驚人，“是公共生活區！里面有娛樂設施，可以健身、打球，甚至……”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眨眼，“有臺老式街機，我偷偷修好了?！?/p>

她忽然安靜下來，盤腿坐在床上，手指了指的電子環。

“不過，也不用擔心?！彼p聲說，目光落在窗外——那里，夕陽的最后一縷光正被黑暗吞噬，“只要不壞了規矩，最少在這里，可以無憂無慮地活著。”

她的笑容依舊明媚，但眼底有什么東西……熄滅了。

更新時間：2025-05-04 15:5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