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燈亮著。溫祁念站在門外,手里緊握著那個裝有信件和MP3的餅干盒,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雪花在她肩頭融化,留下深色的痕跡。
鑰匙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推開門,客廳里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母親坐在沙發上的剪影單薄得像張紙片。
"媽,我回來了。"
林微抬起頭,眼睛紅腫,面前茶幾上攤著那本溫祁念之前帶回來的《晨星文學》。她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吃飯了嗎?廚房有湯。"
溫祁念搖頭,徑直走到母親身邊坐下,將餅干盒放在那本雜志旁邊。兩人之間的空氣凝固了幾秒。
"我去老天文臺了。"溫祁念輕聲說,"找到了這個。"
林微的目光落在餅干盒上,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常見的餅干品牌,現在已經停產了。
"這是..."
"林然教授留下的。"溫祁念打開盒子,取出那疊信件,"還有錄音。"
當MP3里傳出林然年輕的聲音時,林微像被燙到般猛地站起來,茶杯被打翻,茶水在《晨星文學》上洇開一片褐色的痕跡。
"微,今天是2004年12月24日,波士頓下雪了..."
錄音里的聲音繼續著,林微卻像被定身般僵在原地。她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指節泛白,呼吸變得急促而不規律。
"他在MIT圖書館屋頂看到了天鶴座。"溫祁念輕聲補充,雖然母親顯然已經聽清了每一個字。
錄音播放到那句"我后悔了。應該帶你一起走的"時,林微終于崩潰了。她滑坐在地板上,二十年來筑起的所有防線在瞬間土崩瓦解。淚水像決堤的洪水,沖刷過她精心維持的平靜面具。
溫祁念從未見過這樣的母親——那個永遠從容不迫、處事淡然的林微,此刻蜷縮在茶幾旁,像個迷路的小女孩一樣無助地啜泣。她跪下來抱住母親,感受著那個瘦弱身軀劇烈的顫抖。
"為什么...為什么不早給我..."林微的聲音支離破碎,手指死死抓住女兒的手臂,"二十年...他讓我等了二十年..."
溫祁念無言以對。她只能更緊地抱住母親,任憑淚水打濕自己的肩膀。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無聲地覆蓋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當最初的崩潰過去,林微顫抖著手指翻閱那些信件。每一頁都像一把鑰匙,打開她塵封已久的記憶閘門。她指著其中一封信上的日期:"這時候...這時候我已經被迫嫁給...你父親了。"
溫祁念屏住呼吸。關于早逝的父親,母親很少提及。她只知道那是一場家族安排的婚姻,持續了短短三年就以車禍告終。
"蔚海偽造了我和林然的'不正當關系'證據。"林微的聲音嘶啞,"威脅說如果不放棄《星蝕》的署名權,就把照片公之于眾..."她從信封底部抽出一張黑白照片,"這就是他所謂的證據。"
照片上,年輕的蔚海站在??k公室,手里舉著一張合成照片——林然和林微看似親密的假合影。他臉上得意的笑容讓溫祁念胃部一陣絞痛——那個表情與現在威嚴的蔚董事長判若兩人。
"所以你選擇了放棄..."
"我以為是在保護林然。"母親苦笑,"就像他以為是在保護我。"她指向錄音筆,"結果我們都做了最愚蠢的決定。"
夜深了,但兩人誰都沒有睡意。林微從書房取出一本鎖著的日記本,里面夾著《星蝕》的原始手稿。她翻到最后一章——那篇從未發表過的結局。
"你看,"她指著一段被反復修改的文字,"原本的結局是女主角追隨男主角去了美國..."
溫祁念讀著那些娟秀的字跡:"她站在MIT的紅磚樓前,雪花落在睫毛上。隔著玻璃窗,他抬頭的那一刻,二十年的星光同時抵達。"
"這才是我想要的結局。"林微輕聲說,"不是被迫分離,而是歷盡艱辛后的重逢。"
這句話像閃電照亮溫祁念的腦海。她和蔚然不正在重演這段歷史嗎?只是角色互換了——這次是她要去波士頓,而等待的人變成了蔚然。
"念念,"母親突然抓住她的手,"你確定要去哈佛嗎?不是因為蔚然?"
溫祁念沒有立即回答。她走回自己房間,從抽屜里取出一份文件——哈佛訪問學者的錄取通知,以及下面壓著的撤回申請表格。當著母親的面,她將表格撕成兩半。
"你和林然教授的故事警示了我,但不會定義我。"她直視母親的眼睛,"我要書寫自己的結局。"
林微怔怔地看著女兒,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她。那個總是躲在角落的"透明人"女兒,什么時候長成了如此堅定的模樣?淚水再次涌出,但這次帶著釋然的笑意。
"你比媽媽勇敢。"她將女兒擁入懷中,"答應我,不管發生什么,都要和他一起面對。別再...別再替對方做決定。"
那一晚,母女倆擠在狹小的沙發上,像朋友般分享著各自的心事。林微講述了她與林然的初遇,那些在天文臺共度的夜晚;溫祁念則坦白了她與蔚然這五年的疏遠與誤會。窗外的雪漸漸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兩人終于沉沉睡去。
溫祁念出發前一周,蔚然已經提前返回波士頓。他們沒有再見面,只是通過簡短的短信確認行程。表面上,一切恢復了平靜,但溫祁念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收拾行李時,她在書架最上層發現了一個包裹——是蔚然留下的最新"星空對話本"。深藍色皮革封面比之前的更加精致,扉頁上用燙金印著"波士頓-北京星空對話"。
翻開第一頁,左側已經用蔚然標志性的藍色墨水寫滿了未來一年的觀測計劃,精確到分鐘和角度;右側空白處標注著"北京記錄區"。最后一頁夾著一張手繪星圖,天鶴座被特別標出,旁邊寫著:"這次換我等你。"
溫祁念的指尖輕撫那些字跡,胸口涌動著復雜的情緒。她小心地將筆記本放入隨身行李,然后取出手機,給蔚然發了條簡短的信息:"下周二的航班。帶我去看'微然星'吧。——P"
回復幾乎立刻到來:"天文臺見?!狝"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溫祁念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走到窗前,北京的夜空難得晴朗,天鶴座清晰可見。那顆以她和蔚然命名的小行星正在某處運行,遵循著宇宙的規律,不受人間紛擾的影響。
就像有些感情,無論相隔多遠,經歷多少誤會,始終在彼此的軌道上默默守望。
出發前一天,溫祁念收到一個意外包裹——林然教授從加州寄來的。里面是一本精裝的《雙星系統研究論文集》,扉頁上寫著:"給新一代的觀星者。有些錯誤,一生犯一次就足夠了?!秩?
書中夾著一張便簽,詳細記錄了"微然星"的最新軌道參數和最佳觀測時間。最下方是一行小字:"P.S.告訴你母親,紅磚樓還在,雪每年都下。"
溫祁念將書和便簽一起交給母親。林微讀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句:"替我謝謝他。"
但溫祁念看到,母親將那頁便簽小心地夾進了她的錢包,和全家福放在一起。
首都機場T3航站樓,林微幫女兒整理著圍巾,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品。
"到了記得報平安。"
"嗯。"
"波士頓比北京冷,多穿點。"
"好。"
"如果...如果見到林然教授..."
溫祁念握住母親的手:"我會把你的新聯系方式給他。"
林微的眼圈又紅了,但她沒有否認,只是輕輕點頭。廣播響起登機提示,溫祁念最后擁抱了母親,轉身走向安檢通道。
在排隊等候時,她打開手機相冊,翻出一張老照片——高中畢業前夕,她和蔚然在老天文臺的合影。照片上,兩人肩并肩站在星空投影前,年輕的臉龐洋溢著對未來的期待。
五年過去了,那些期待有的實現,有的落空,但星空依舊。溫祁念關掉手機,拎起登機箱,大步走向登機口。
這一次,她不再害怕距離,不再替對方做決定,不再重蹈上一代的覆轍。這一次,她要像"微然星"一樣,勇敢地劃出自己的軌道,哪怕前方是未知的宇宙。
飛機騰空而起,穿過云層,進入平流層。透過舷窗,溫祁念看到夕陽將云海染成金紅色,而更高處,第一顆星星已經悄然亮起——那是天鶴座的α星,她和蔚然第一次共同觀測的星座。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溫祁念打開"星空對話本",在第一頁右側寫下:
【出發了。這次換我帶你看星星?!狿】
……
(全文未完待續)
更新時間:2025-05-02 21:2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