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鈴響過十分鐘后，溫祁念才抱著筆記本溜進天文社?；顒邮依锟諢o一人，只有初夏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長桌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她松了口氣——今天終于能安靜地完成那篇該死的星座專欄了。

"就知道你在這兒。"

門突然被推開，蔚然抱著厚厚一疊《天體物理學報》走進來，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額頭上。他今天沒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簡單的白T恤，左胸口袋上別著天文社的銀色徽章。

溫祁念下意識合上筆記本："社團不是周三活動嗎？"

"來拿資料。"蔚然將期刊堆在桌上，目光落在她手下的筆記本上，"校刊專欄？"

"嗯...夏季星座指南。"溫祁念猶豫著翻開本子，"但寫了一半發現根本不懂天文學。"

蔚然拖過椅子反著坐下，下巴擱在椅背上："比如？"

"比如這個。"溫祁念指向自己畫的歪歪扭扭的天琴座示意圖，"資料說天琴座最亮的是織女星，但所有星圖看起來都不一樣..."

蔚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抽出鋼筆，在筆記本空白處迅速畫出幾個點，然后用直線連接："星座圖形是人類想象的產物。實際上織女星離地球25光年，天琴座ε星卻相距1600光年..."筆尖在紙面上飛舞，"它們之間根本不存在視覺上的'連線'。"

溫祁念怔怔看著原本枯燥的天文數據在他口中變成生動的故事。蔚然講解時總會無意識地轉筆，筆帽上的金屬環在陽光下劃出小小的光弧。

"你應該寫科普文章。"蔚然突然說。

"我？"溫祁念搖頭，"我又不是理科生。"

"科普需要文科生的文筆。"蔚然用筆尖輕敲她的筆記本，"把'天琴座α星'寫成'織女守望千年的鉆石'，這才是讀者想看的。"

陽光悄悄移動角度，照亮了筆記本上未寫完的句子。溫祁念看著自己那句被劃掉的"天琴座是夏季大三角的一部分"，突然有了新的靈感。

"也許...可以換個角度？"她小心地提議，"不講枯燥的數據，而是星座背后的神話？"

蔚然挑眉："比如？"

"比如天琴座代表俄耳甫斯的豎琴。"溫祁念的聲音逐漸堅定，"他闖入冥界尋找愛人，卻因為一個回眸功虧一簣...這多像我們追求夢想的過程。"

活動室突然安靜下來。蔚然停止轉筆，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著她："這就是我說的——理科提供事實，文科賦予靈魂。"

他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希臘星象神話》遞給她："試試看？下周社刊預留兩個版面給你。"

溫祁念接過書，指尖擦過封面上燙金的星座圖案。以往她總是被動接受別人的安排，但此刻，某種陌生的沖動在胸腔里萌芽——她想嘗試這個挑戰。

"好。"她聽見自己說。

蔚然微笑時眼角會出現細小的紋路，像是陽光在水面留下的漣漪。他正要說什么，活動室的門突然被撞開。

"社長！教務處要環保社的垃圾分類報告！"一個高一男生氣喘吁吁地探頭，"張老師說今天放學之前必須交！"

溫祁念的肩膀垮了下來。作為環保社新任的班級代表，這份報告本該上周就完成，但她一直拖延著——當眾發言已經夠可怕了，組織全社同學參與項目更是難如登天。

"我馬上去。"她無奈地合上剛打開的神話書。

蔚然突然按住書頁："等等。"他轉向那個男生，"告訴張老師報告需要補充實驗數據，明天早自習交。"

男生疑惑地眨眨眼，但還是點頭離開了。蔚然轉回溫祁念："你真正的問題是什么？"

"就是...不擅長組織人。"溫祁念絞著手指，"上周的垃圾分類討論會，我說到一半就忘詞了..."

"知道我剛當社長時怎么克服緊張嗎？"蔚然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南瓜，"我把所有聽眾都想象成南瓜。"

溫祁念噗嗤笑出聲："真的？"

"千真萬確。"蔚然用粉筆點著南瓜臉，"想象你在給一屋子南瓜講解廚余垃圾怎么堆肥——有什么好緊張的？"

陽光穿過飛揚的粉筆灰，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光幕。溫祁念突然覺得，那個總是出現在光榮榜上的完美學長形象，在這一刻變得真實而生動。

"我試試看。"她接過粉筆，在南瓜旁邊畫了朵小花，"但我的南瓜可能需要點裝飾。"

蔚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很好聽，像是清泉流過鵝卵石。溫祁念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開玩笑——這在以前的她身上幾乎不可能發生。

下午的環保社團活動比想象中順利。當溫祁念站在白板前講解分類方案時，她偷偷將視線越過同學們的肩膀，看向窗外——天文社的窗口，一個小小的南瓜簡筆畫正貼在玻璃上，旁邊還有顆歪歪扭扭的星星。

報告按時完成了。放學時，溫祁念特意繞路到天文社，卻發現活動室已經鎖門。窗臺上的南瓜畫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便簽紙，用膠帶粘在玻璃上：

"文學社見?！猋.R."

文學社每周四的活動溫祁念很少參加，盡管她掛著"副社長"的頭銜。當她推開活動室的門時，里面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校刊改版方案。

"溫社長！"李小雨像看到救星般沖過來，"快來看看這個版面設計..."

溫祁念被拉到電腦前，七八個社員圍著她七嘴八舌地提建議。她手足無措地站著，直到余光瞥見蔚然——他靠在窗邊，假裝在研究手中的《天文愛好者》雜志，但嘴角的弧度出賣了他。

"我建議..."溫祁念深吸一口氣，"星座專欄放在第8版，和文學創作相鄰。神話與詩歌本來就有相通之處。"

討論聲漸漸平息。社員們交換著驚訝的眼神——這是溫祁念第一次主動提出實質性的建議。

"太棒了！"李小雨猛拍桌子，"正好呼應下月的'星與詩'主題！"

會議出奇地順利。結束時，溫祁念發現蔚然早已悄悄離開，只在她的筆記本里夾了張紙條："南瓜見效了？明天帶你看個地方。"

第二天周六，校園安靜得出奇。溫祁念按照約定來到實驗樓后門，蔚然已經等在那里，身邊停著兩輛自行車。

"上車。"他遞給她一個頭盔，"目的地保密。"

他們沿著校后的林蔭道騎行，穿過一片溫祁念從未探索過的老校區。梧桐樹的影子斑駁地灑在路面，像是某種神秘的密碼。最終，蔚然在一棟爬滿常春藤的紅磚建筑前停下。

"這是..."

"老天文臺。"蔚然掏出鑰匙，"建校時的舊址，現在當倉庫用。"

鐵門吱呀作響，旋轉樓梯的金屬欄桿上積著厚厚的灰。頂層的觀測室被改造成了儲物間，堆滿破損的課桌椅和舊教具。但穹頂的機械開合裝置依然完好，透過臟兮兮的玻璃，能看到一角藍天。

蔚然熟練地操作著墻邊的控制面板。隨著齒輪轉動的悶響，穹頂緩緩打開，陽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哇..."溫祁念不自覺地向前走去，灰塵在光柱中飛舞，像微型星系。

"校長答應借給我們做社團活動室。"蔚然走到她身邊，"下學期就能用了。"

溫祁念仰頭看著圓形的天空，突然有種奇妙的錯覺——仿佛被裝進了一個巨大的萬花筒，世界只剩下這片純凈的藍。

"很適合寫作，對吧？"蔚然輕聲說，"沒有干擾，只有天空。"

"嗯..."溫祁念轉了個圈，陽光穿過她的指縫，"像被宇宙輕輕抱著。"

蔚然笑了。他從包里拿出筆記本："說到宇宙——下周的科普文章寫得怎樣了？"

溫祁念頓時蔫了："卡在'恒星生命周期'那里...專業術語太多了。"

"試試這個。"蔚然翻開筆記本，里面是手繪的恒星演化流程圖，但標注的不是學術名詞，而是比喻："紅巨星——疲憊的舞者甩開披肩""白矮星——熄滅的炭火依然溫暖"...

"這是..."

"我幫你整理的文科版天文學。"蔚然將筆記本推給她，"用你的語言重新詮釋。"

溫祁念小心地翻動著紙頁。這些比喻生動得仿佛能看見恒星在紙上呼吸，與教科書上冰冷的定義截然不同。最后一頁還夾著張便簽："如果星星會說話，它們會怎么講述自己的一生？"

她抬頭看向穹頂外的天空。雖然現在是白天看不見星星，但某種奇妙的聯系已經建立——那些遙遠的光點突然變得親切起來，像是等待被傾聽的故事。

"我想我找到方向了。"她輕聲說。

蔚然只是點點頭，轉身去調試穹頂的齒輪裝置，給她留出思考的空間。陽光在他的工具上反射出細碎的光斑，像是散落的星塵。

接下來的周末，他們幾乎都泡在老天文臺。溫祁念完成了那篇《星星的自白》，蔚然則修理著老舊的觀測設備。有時候他們一整天也說不上幾句話，各自埋頭工作，只偶爾分享一杯檸檬茶或一塊巧克力。但這種沉默從不令人尷尬，反而像是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周一的社團聯合會上，溫祁念的科普文章獲得一致好評。李小雨甚至提議開設固定專欄，名字就叫"星語者"。

"我不敢相信..."會后溫祁念抱著?？鍢樱种篙p撫自己文章的標題，"居然真的有人喜歡。"

蔚然靠在走廊窗邊，陽光給他輪廓鍍上金邊："你只是需要找到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他頓了頓，"就像星星，有的適合用望遠鏡觀察，有的適合用相機捕捉。"

溫祁念突然想起什么："對了，環保社的報告通過了！張老師說可以作為范例存檔。"

"看吧。"蔚然轉著手中的筆，"南瓜理論戰無不勝。"

他們相視而笑。就在這時，溫祁念的手機震動起來——母親發來的消息：「今晚加班，冰箱里有剩菜」。她盯著屏幕，想起蔚董事長那條未讀的短信。關于母親曾是《晨星文學》編輯的秘密，像一片陰影掠過心頭。

"怎么了？"蔚然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

"沒什么。"溫祁念勉強笑了笑，"只是...家里的事。"

蔚然沒有追問。他收起筆，看了看表："今晚七點，校植物園見。"

"為什么？"

"曇花要開了。"蔚然已經轉身離開，聲音飄在風里，"值得一看。"

溫祁念站在走廊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陽光依舊明媚，但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了——她不再只是一個追隨者，而是開始找到自己的聲音和方向。

夜幕降臨時，溫祁念如約來到植物園。蔚然已經等在溫室門口，身邊放著兩杯熱可可。透過玻璃屋頂，能看到滿天繁星。

"這邊。"他帶她來到最里面的角落。

一株不起眼的植物上，潔白的花苞正在緩緩舒展花瓣。溫祁念屏住呼吸，看著那朵花在月光下一點點綻放，像是慢放的電影鏡頭。

"曇花一年只開一次。"蔚然輕聲說，"而且只在夜間。"

溫祁念注視著那朵潔白的花，突然明白了蔚然帶她來的用意。有些問題不需要立刻解答，有些美麗需要耐心等待——就像這朵花，就像母親未說出口的往事，就像她自己正在緩慢綻放的勇氣。

"謝謝。"她輕聲說。

蔚然只是遞給她一杯熱可可，兩人并肩站在花前，讓沉默代替所有語言。月光透過玻璃頂灑下來，將他們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指向未來無限的可能。

更新時間：2025-05-02 21:28:35